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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展翔掏出一個小小的,不知什麼材質的盒子,裡面是兩枚銀質的戒指,是無法分開的兩枚戒指,因為它們環環相扣,扣在了一起,牢牢的,我收回望著夕陽的目光,探向那兩枚小巧可愛的戒指,很簡單質樸的款式,仔細看,卻發現指環的內壁上分別鐫刻著兩個字「翎」和「翔」,我驚喜地接過來,更加仔細地瞧,然後獻上感情的吻。展翔開口,聲音爛漫而迷離:「我們把它們埋進土裡,到很久很之後,或者是幾千年幾萬年之後,會有未來的人不經意撿拾到它們,會發現這兩個字依然清晰地刻印著,就像我們的愛情一樣永遠不改變,清晰地幸福和浪漫。」

  我捧著那個小盒子,想了很多的地方埋它,又一一被否決掉,最終定在了水閘的附近,因為那兒不會有人耕種、挖掘,相對安全,我們再在水閘的旁邊選擇一個自認為好的地方,拔掉枯草,挖出一個洞,我輕輕吻著那個小盒,將它們置於冰冷潮濕的泥土中深深埋葬,那是我們之間永遠都沒有辦法風化的誓言。我不顧手上的泥土,迫不及待地摟住他的脖子,將自己吊在他的身上,那是多麼幸福的時刻!我的每一份熱情都為他而激情燃燒,我的每一天生命都因為他而新鮮快活,直至乾涸!

  10月19號,周日,是我們結婚後的第三天,也是我人生中最悲痛的一天。

  因為在那一天,我永遠地失去了兩個人——展翔和飛揚,如果用我的生命能換取這一天展翔的平安,那麼我會毫不猶豫地交出我的所有,只是這個世界上時間不能夠倒退,沒有後悔藥出售,沒有諸多地如果。

  那天,按照家鄉的規矩是回門日,吃過早飯後,我們還一起開心的去集市,因為機票是週二下午的,而週一需要到市里辦結婚證,難得再有空閒的時間。所以展翔說,要在我們走之前多買一些東西送給爺爺奶奶和父母以及姑父,所以我們就去了集市。他騎著奶奶的三輪車搖晃著上路,我坐在後面看著他亂晃的車把以及他臉上緊張的表情,樂不可支。他豪氣沖天地說:「三輪車算什麼呀!咱是正規駕校出來的合格駕駛員,只不過踩刹車的腳現在要使勁地蹬。」

  他穿著灰色高領的白毛衣,雖然已工作數年,卻仍然帶著學子般的乾淨與儒雅,儒雅的氣質裡帶著一絲不容侵犯的嚴謹,他柔順的頭髮在陽光下透著乖巧和可愛,偶爾他會回過頭,看著坐在後面車廂裡的我,眼睛裡有著無限的深情、執著和專一,突然地一笑,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帶著傻傻的孩子氣,他輕聲說:「你坐在後面,老想回頭看看你呢。」

  我們挑選著各種商品,像所以精打細算的小夫妻一樣,打聽著價格,在人潮洶湧的十字街頭,他用寬大溫暖的手掌包裹著我的手,人多擁擠的時候他把我輕擁在懷裡,為我創造一個狹小而安全的空間,我輕嗅著他身上的味道,我所熟悉的味道,衣物柔順劑的甜香,洗髮水的清新,若有若無的咖啡淡淡的苦,以及專屬於他的那種讓我迷戀沉醉的味道,一併被我吸進身段裡化成綢緞般柔滑的感覺,蜜一樣直達我身體裡的每一個神經末梢,延道哀傷。

  那是個很平常的上午,我們趕集、回來、吃飯、休息,中飯後休息時,飛揚和繞月在我們的房間裡玩耍,我接到婚禮當天負責攝影的影樓公司的電話,他們說婚禮的錄相已經刻成了DVD光碟,可以過去取了,展翔說,明天拿結婚證時順便取也是一樣的。但是,我卻固執地要馬上拿到,馬上看到我們婚禮時的模樣,一刻都不想耽擱,一夜都等不及,緊迫的心情猶如出嫁的當日,展翔看著我急不可待的神情失笑,不再攔我,穿上外衣準備陪同我一起去,想到他一個上午的勞累,我心中好心疼,於是又把他按回床上休息,「只是去市里而已,來回三四個小時就可以了,那是我熟悉的地方。」他沒有再堅持,拿過我的外套遞給我,我正要出門,他拉著我,輕輕地吻著我的額頭,嘴裡呢喃著「我愛你」。繞月踮著腳尖跳著說:「花娘,我也要,我也要親你。」展翔一隻手一個,同時抱起了雙胞胎,兩個孩子柔軟地帶著口水的嘴唇重重的落在了我的臉頰上,我再回親他們,向他們三個揮手說再見。

  我快樂地像三月的燕子輕盈的跑了出去,我只想早一點看到婚禮上我們的樣子,但沒想到,有一種再見是再也無法相見!

  去市里的路上一切都很順利,很順利地付清尾款拿到光碟,很順利地就找到車回家,時間一點兒都沒有浪費。下午5點,還沒有到家,只走到附近村子後面的公路上,透過車窗,看到有三三兩兩的人往汾河的方向快速地跑去,我依稀看到了媽媽,看到了奶奶,她們跑的好快啊!跑在那群人的最前面,那樣不顧一切的奔跑,那樣不顧性命的奔跑!還沒到家,我就讓司機停車,下車,我靜靜看向那些奔跑的人,沒錯,那些都是我所熟悉的親人們,我的心突然地開始狂跳不止,一下一下,猶如重錘,狠狠敲打著我軟軟的心臟「撲通……撲通……撲通……」,聲音劇烈有如雷震,我用雙手緊按著胸口,不要命地朝河堤跑去,我聽到秋天傍晚的風在我耳邊中呼嘯著,像一支離別的晚歌無限淒涼,無限憂傷!讓我喪失了魂魄,我有一種異常清晰強烈的感覺,就在今天,我要失去一個人,一個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人!

  我不記得自己用了多長時間,終於跑到那個我和展翔曾經並肩走過的河堤。

  當我攀上高高的河堤向下看,看到了在河灘上的我所熟悉的親人們,我的爺爺,我的爸爸,我的叔叔,我的姑父,我的媽媽,安靜地猶如雕塑一般的繞月。

  不見展翔,不見飛揚,不見了我最想見的那一個。

  我發瘋一樣地向河灘裡沖去,下坡再加上極快的速度讓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很幹很幹的泥土地,很重很重地撞擊著我,我的牙齒碰破了嘴唇,鮮血直流,鮮紅的血液向四周濺開,流淌進乾涸地急需水份滋養的大地,轉眼又變成一片猙獰的暗紅色,紅得很詭異,很憂傷!

  從河面送來的一陣風把晚秋的枯葉吹到了濃稠的暗紅色中,枯葉被血粘住,像極了被無數隻手抓住的動物努力想要逃脫卻永遠也不可能,枯葉再也不會被風吹走了,因為它們被那片哀怨的紅色緊緊地鎖在了那裡,動彈不得。

  我吐掉嘴裡的泥,仍不斷有血湧出來,填滿了我的整張嘴,血的味道有點甜,有點鹹,還有點腥。我爬起來,媽媽和嬸子已經趕過來了,她們望著我,歷盡歲月滄桑的眼睛裡有成串的淚珠不停地流出來,我茫然無助地望著她們。媽媽想拉住我,但是卻一個趔趄坐到了地上,淚水爬滿了她的臉,在她飽經風霜的臉上所形成的溝壑裡蜿蜒曲折地肆意流淌。嬸子走到我的面前,向我伸出了雙手,我的身體裡仿佛被抽離了重心,被她單薄卻有力的雙手狠狠地擁入懷中,耳畔是她泣不成聲的嗚咽。

  我的心臟裡有像在火上烤紅的刀,一下一下有力的攪動著,疼得很犀利,那些疼痛突然讓我有了力量,我掙脫嬸子的擁抱,繼續向河灘裡跑去,背後傳來媽媽哭天搶地的呐喊。

  圍在一起的那些人看到我的到來低下了頭,我扒開姑父試圖擋著我的水淋淋的身體,看到了躺在地上地一動不動的兩個人,一個大人一個孩子,展翔與飛揚。

  我看到展翔躺在那兒。

  我看到他的臉色發白,灰濛濛的白,沒有一點生氣。

  我看到他雙手打開著,伸向天空,像要摟抱什麼一樣。

  我看到他的雙腿因為掙扎而略有彎曲。

  我看到他的膝蓋下方纏著綠的黃的水草,一圈又一圈纏繞在他腳腕處,很緊密地將他帶入另一個世界。

  我看到飛揚躺在展翔的旁邊。

  我看到急救車鳴著尖銳刺耳的笛聲從遠處的河堤駛過來,停在我們所處的位置。

  我看到穿著白衣服的醫護人員快速地下車,向這個方向奔來。

  我看到他們在經過一翻檢查後微微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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