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戀君已是二十年 | 上頁 下頁
四二


  三月十五。爺奶父母,我和展翔,還有飛揚、繞月,一起回我的故鄉。喪失妻子,姑父備受打擊。埋葬大姑之後,他便開始很嚴重的酗酒,甚至,面對遠道而來的娘家人,他有時都愛理不理。稍不順心,便抓過牽著手縮在角落裡的飛揚、繞月或責駡,或痛打。

  這個性格爽朗的中年男人,在無法排解的苦悶之中,開始放縱自己。無論是旁人怎樣的勸說,都拉不回他的神志。展翔甚至捶著他的背,求他醒來,可是,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怕人的血絲。那是他幾夜未睡,也是他思念成疾。奶奶說,要把孩子帶回老家,這樣子,她實在不放心。

  直到我們要走了,他終於清醒了一點。拉了拉飛揚的衣角,嘶啞的囑咐:「到姥姥有要聽話,別惹姥姥和姥爺生氣。爸爸過段時間就去接你們。」

  剛經死別,又見生離。媽媽牽過飛揚繞月的小手,走出了大門。

  在此之前,我們還擔心,我們的愛情,會遇到重重世俗的阻力。甚至,都想好了各種說詞,來對答如流。

  出乎意料,一家人都沒有說話,集體默許了。就連頑固又封建的爺爺,只是在我們的講述之後,拄著拐杖,顫顫微微的走出了堂屋。

  晚飯時分,我在廚房燒火,媽媽上鍋做飯。她輕輕的一歎:「你大姑臨去前說過,夏家和展家,還會有段緣份。

  我停止填柴的手,透過薄薄煙霧望著母親發愣。我們總說自己長大了,閱歷多了,識人無數,厲害得不得了。可是,那個飽經滄桑的大姑,只是一個眼神,便已經將我們望穿,無所遁形。

  43.

  展翔總在笑,對著我的家人,對著來看外來女婿的七姑八姨,對著飛揚繞月,他總在笑。有時是輕輕的咧嘴一笑,有時候是和爸爸碰杯時的哈哈大笑,有時是看著我時若有所思的淺笑。

  他總在強顏歡笑。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臉上在笑,心裡,是無止盡的悲傷。

  他和爺爺聊天,講他在外面的所見所聞,講日本鬼子如何如何,爺爺開心的聽著,興致盎然。他和爸爸講他的奮鬥的經歷,講遇到挫折時如何挺過難關。媽媽做飯時,我燒大鍋,他燒小鍋。大鍋蒸饅頭熬稀飯,小鍋炒菜。他說媽媽切菜的速度連一級大廚都趕不上。他幫飛揚繞月洗臉洗手,很認真很認真的,洗的很乾淨很乾淨。

  所有人看來,他是一個多麼好的青年。孝順、有禮貌、學識淵博、善良。上敬老人,下疼孩子。可是,我看得出,他內心那道深深的傷痕,深不見底。血淋淋的,總也癒合不了。或者,能夠治癒它的,只有時間。但是,在這樣一段長長的時間裡,展翔,他要承受多麼大的辛苦!想到此,我便心痛的直掉眼淚。

  我帶著他去粉河散心。路經村口,那是村裡的小廣場,白天的每個時段,都有大群的人,紮堆說笑。看到我們走來,那些我喊嬸子大娘的婦女,便親熱的走上前來,拉著我的手,說些客套的話,眼睛卻總是在展翔的身上打量著。他站在我的身旁,沖著那些樸實的農人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氣宇軒昂,玉樹臨風。是宛若潘安再世的男子,英挺又略顯柔和的眉毛,秋水般含笑的眼睛,高挺的鼻樑,薄厚適中的嘴唇,是紅潤的性感。我竟看的癡了。嬸娘推了我一下,擠眉弄眼的說:「看看咱這傻閨女,在家裡還沒看夠呀,都出來了眼神也不離開一下。」

  我羞郝的低頭,窘的雙頰通紅。嬸娘說:「得了,咱們也別取笑他們。下輩子咱也養閨女,也長的像翎翽這般標緻,還怕找不著好女婿?」

  在她們的哄笑聲中,我和展翔繼續往村外走。並肩,又保持著鄉下人認可的距離。

  他收起笑容,看向一望無垠的麥田。經過一冬的沉睡,在這樣適合生長的穀雨時節,麥子們得到雨水的滋潤,猶如暢飲著充滿力量的天賜瓊漿,忍受著竄高的疼痛,迅速的拔節。一下一下的,掙脫過去的束縛,向著天空,盡力的生長。細聽,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傳來,那該是麥子們興奮的歌唱。

  從村子到粉河,要走過長長的田間小路。是農閒的季節,青壯年都在外面打工,留守在家的婦女,聚集在一起說著葷段子,排解著與丈夫長期別離的寂寞與渴望。所以,除了我們,四裡長的路上再無他人。

  走到一半,我扯了扯他的衣角,他轉頭,說怎麼了。

  我說,我想讓你背著。

  他看了下四周,蹲下身子,說上來吧。

  展翔,其實,我並不累,相反的,我還怕你累。可是,我必須做一些看似無聊的事情,分散你的注意力,分散你對大姑深切的思念。

  我趴在他的背上,他平穩的走著。我看著他的頭頂,很乾淨,頭髮上是洗髮水的清香。我摟著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輕聲說話。故意的,把熱氣吹在他的耳旁。

  他察覺到我的壞主意,擺了擺頭,說,別鬧,小翎子別鬧。

  我卻更加大力的對著他的耳朵吹氣,還不忘說話:「就鬧就鬧。」

  他無奈的笑,帶著寵溺。

  我問:「累不累。」

  他說:「好累。」

  我更緊的摟著他,說,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們在河邊散步,上游剛剛放閘,河水很滿,水草旺盛。我指著河水說:「快洗洗吧!免費的!洗過之後,就變成美男子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啤酒見了都自動開蓋。」

  他自信的說:「我已經夠帥啦,不需要洗了。倒是你,這麼醜,怎麼辦呢?唉,還真讓人發愁!從小到大守著這一河粉水,怎麼就沒變好看點呢?」

  我拿起他的胳膊,把袖子向上卷起,輕輕的咬下去。

  他便求饒:「好好好,小翎子貌若天仙上比西施貂嬋下比飛燕玉環,行了吧!」

  我鬆開口,滿意的頜首:「這還差不多。」

  他揉著被我的牙齒烙下的印痕,皺著眉頭說:「還有逼著人家說自己漂亮的,真少見。」

  我們坐在河灘上,他扯了很多有花的雜草,編一個五顏六色的花環,戴在我的頭上。我捧著頭,得意的晃來晃去。他突然說:「小翎子,以後結婚的時候,就要戴花環。」

  我撇嘴,佯裝生氣:「想得美!人家都是戴鑽石水晶的皇冠,叫我戴不值一文的破花環,我不幹不幹!」

  他攬過我的腰,我的頭靠在他的肩上。

  怎麼會捨得不幹呢?!愛了他那麼多年,等了他那麼多年,幸福來臨了,只有傻瓜才會推開。我不是傻瓜,還有些聰明,所以,別說是戴著花環,就算什麼都沒有,我也一定要嫁給他。

  今生今世,註定的,我只能嫁給他。有他才有我,有他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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