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戀君已是二十年 | 上頁 下頁
三〇


  我們十六個人,穿著同樣的服裝,化著差不多的妝,在花圃前,做最後的練習與分工。練習如何笑,練習三語版的歡迎詞。

  上午十點,公司的車隊陸續接回參觀到訪的客人。他們會先參觀公司與工廠,再去香格里拉酒店,公司的周年晚會,將在那裡舉行。

  一撥又一撥的客人,黑頭發的,黃頭髮的,白頭發的,沒頭髮的……皆穿著筆挺的西裝,鋥亮的皮鞋,掛著同樣弧度的微笑,從車上走下來,再走到辦公室,由我們引領著,參觀每個部門,並給他們講述早已熟背的公司簡史及各部門職能。

  在不知道是送走了第N批客人後的空檔,我倚在洗手間的牆上,連氣都懶得喘了。洗手間已經癱著幾個沒精打采的同事,大家互相打量,話都沒力氣講,雖然是冬季,但每個人都額頭都滲出細密的汗珠。偏偏,行政部經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說姑娘們,快出來接客了!」

  「TMD!真不是人幹的活!」小秦咒駡,重新穿上細高跟的新鞋。

  事實證明,如果哪天需要付出很多體力,那麼千萬不要穿新鞋;就算要穿新鞋,也千萬不要穿高跟鞋;就算要穿高跟鞋,也千萬千萬不要穿細高跟的鞋!

  這是事後同事姐姐作出的總結。

  不管怎樣,終於還是熬到了下午五點。

  所有到訪的人員,都被送回下塌的酒店。

  本公司的人員,也在操場上集合,整裝待發。租來的大巴,也靜候在院子裡。開車的司機,想必也是少見這種陣勢。生產部的所有人員,全部是藍色的工作服。幾個辦公室的女性,亦是全副盛裝;男的,當然只有西裝的份。

  我們跟在老總及各位經理的身後出來。十六個年輕的女孩子,同樣的衣服,挽著頭髮,系著絲巾,左胸前別著特製的接待人員工作標誌,細高跟的皮鞋,讓人更加挺胸抬頭,走起路來,更添女性的柔美之姿。

  公司領導在前面走,我們露出七顆牙齒的笑容,腳步整齊的跟在其後。

  我的前面,便是展翔。

  我看著他的背影。他的耳垂,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近乎透明的粉紅色,有一圈奇怪的光暈。

  我望著那團光暈,腦袋一片空白。

  他突然回頭,我的目光,來不及躲閃,索性,不加躲閃。

  他說:「你們辛苦了!要是哪位感到不適,千萬不要硬撐。酒店裡,咱們請了禮儀公司。小事情可以讓她們做。」

  我們齊聲說:「知道了。」

  那麼繁忙而又充實,勞累而又好玩的一天,公司的二十周年廠慶,終於還是過去了。

  週四,我向秘書課取得公司廠慶的錄影資料。放入電腦光碟機內,我戴上耳機,開始觀看。

  總經理講話、市政府領導致詞、日本總公司的社長講話、各分公司人員參觀工廠後的報告,精彩的文藝演出……突然我看到了自己。還有展翔。我站在那裡,不知道在看什麼,很專注。他在我的左後方,他盯著我,也很專注。

  三十秒的時間,我的頭沒有動一下,他的目光,也不曾離開我的臉。

  我想秘書課的同事,也是不經意間拍攝的。從前後圖像可以看出,他是在從舞臺景轉取全景時,鏡頭短暫的停留。

  鏡頭裡的兩個人,我和展翔,都是在無意識中,被錄入到這碟資料中。

  我把整碟內容,複製了一份到我的電腦,再燒錄到光碟上。

  拿回宿舍,一遍又一遍的看。邊看邊哭。說好不再為你流淚,我討厭這樣的自己。總想哭,總在哭。很沒用。可是,我自己的情緒,卻不被自己控制,情不自禁。

  傳說中有一個地方,叫無淚之城。那裡的人沒有淚水,只是我找不到它的入口。

  29.

  2月3日,週六。小秦帶我去見她的婆婆。因為我的眼睛出現短暫失明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經常會在站起來的瞬間,眼前一片漆黑。持續的時間很短,幾秒鐘而已。還有些時候,感覺眼前有很多很多像是白色的、又像是透明的小蟲子一樣的東西,飛來飛去,翩翩起舞。只是在搖搖頭後,便不見了。

  小秦的婆婆是個很好的眼科醫生,我還曾經在報上看到過關於她的採訪,德高望重。婆婆戴上眼鏡,用力的扒開我的下眼皮,再用力的向裡摁,那個小東西的頭部顯現出來了。就如展翔所說,像是一條蚯蚓的頭,不過是較重的紅色。婆婆說:「沒大礙,這是眼科很常見的一種疾病,叫霰粒腫。是一種無菌性慢性肉芽腫性炎症。不過你你這個呢,已經時間太長了,長大了,去醫院做個小手術就行了。別怕。眼睛沒別的問題吧?」我想了下,說沒有,就這個腫塊。並沒有把偶見的失明話給她聽。因為桑晨從外面走了進來。

  拒絕了小秦留我用餐的好意,再笑著說些感激的話,告辭出來,已經是晚上八點。燈光璀璨,發出奪目的光芒。孤單的一個人,走在車水馬龍的街上,陡然地生出無限的惆悵與淒涼。

  我用右手捏著展翔纏在我左手中指上的那個紅線圈。拼命的仰起頭,看天,沒有星星,很灰很灰。和我兒時看到的好像不是一個宇宙。就這樣仰起頭,抬高、再抬高。知道只有這樣淚水才不會流下來,嘴裡念著路邊的招牌,於是看到了很多以前不曾注意的東西:逢源商業街的地面上都有燈,好奇怪!吉之島的樓頂的超大顯示幕,正迴圈播放著公司最新的廣告,麥當勞裡有小朋友在過生日,戴著壽星帽。我一直不知道麥當勞這個詞如何拼寫,於是就站定在門口,很仔細的看著,麥當勞——Mcdonalds。終於知道了。走過國美門前的停車場,稍微低下頭過人行道,眼淚就又出來了。

  腦袋裡只有一個想法:我的眼睛,生病了。

  我想是我太愛哭了。雖然眼淚都是流在無人知曉的夜裡,但是,上天知道,所以,他要懲罰我。

  2月5日,週一上班,我只用了十分鐘,就寫好了辭職報告並且列印出來。我拿給上司,他愕然的神情不亞於聽到世上還有恐龍的謠言。他看了三遍辭職報告,然後說,小夏,你知道,雖然你是我部門的人,但是,我無權決定你的去留。

  我就拿著報告去找金小姐。她看了一下,再看我的眼睛,然後帶我敲開總經理室的門。

  她用日語向新總經理講述,我站在她的一旁,看著掛在牆上的一幅畫,是一幅金質的箔畫。

  總經理探詢的望著我的右眼,我坦然迎著他的目光。

  金小姐說:「總經理願意給你一個月的假,你去治療。如果,如果沒有什麼大礙,公司仍歡迎你回來上班。」

  我笑著搖頭,說不,我要辭職。我不要再看電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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