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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好個屁!」我盯著地上被揉搓成一團的報紙殘骸,驀然提高腔調,「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實話告訴你,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那副什麼事都憋心裡的悶葫蘆樣兒!就算做不成夫妻大家還是朋友,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你儘管說!藏著掖著的不是爺們兒該幹的事!」

  我吼的聲音挺大,他明顯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才緩緩響起:「真懷念,剛才你說話的口氣跟我剛認識你那會兒一模一樣。」

  ……

  「南南,」見我不說話,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就在這時,門開了,修月進來:「給誰打電話呢,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兒?」他語似調侃,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我身邊。

  「楚塵。」我說。

  他眯著眼靠在沙發上,淡淡地嗯了聲:「替我向他問好。」

  不知怎的,我有點緊張,明明冷氣很強,可手心愣是滲出層薄薄的汗。我緊緊握著手機,道:「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儘管開口。還有,這陣子天氣經常變,腿不舒服就多去做做按摩。」

  電話那邊,楚塵靜靜聽著,沒再多說,只是囑咐我開車別太快,別太晚回家,別總吃速食麵,別看娛樂版。之後,說了聲拜拜,掛斷了電話。

  短暫的安靜。

  修月閉目養神,我窩在沙發上琢磨著剛才那通電話,楚塵的聲音在腦子裡繞來繞去,半天都沒散。

  過了不多會兒,修月打破沉默。

  「葉子。」

  「嗯?」

  「我覺得特累,心累。」

  「怎麼了?」我收回神兒,探身倒了杯水遞給他,「談崩了?」

  他搖頭:「談得挺好,我就是突然覺得挺沒意思。」

  我盯著他半天,輕聲歎息:「修月,有時候把人和事看得太通透了就容易這樣兒,別人在你面前總是無所遁形,精心策劃的陰謀在你眼裡不過是一出可笑的鬧劇,這麼缺乏挑戰性的生活誰過久了都覺得膩味。難得糊塗,什麼叫難得糊塗?偶爾也讓自己活得簡單點兒,輕鬆點兒,讓身和心都好好休息休息,只有這樣生活才能一直保鮮。」

  「葉子,」聽完我的話,他睜開眼睛,雲淡風輕地說,「你這輩子恐怕是沒機會跟別的男人交往了。」

  嗯?我迷茫:「什麼意思?」

  他湊到我耳邊,不冷不熱的調調:「同樣的錯兒你覺得我會犯兩次嗎?」

  「什麼意思?」我還是沒理清這話裡的邏輯。

  「傻樣兒,慢慢琢磨,好好領會領導意圖。」說完,他笑著起身往臥室走,「我躺半個小時,五點二十叫我。」

  時間差不多了,我走進臥室,在床邊站了半天,有點不忍心叫醒那個側臥淺睡的人。

  端詳著修月的睡臉,雖然長相精緻,不夠男人,可我得承認,跟他在一起我覺得特踏實特有安全感。碰上天大的事,只要他沒倒下,我就覺得特有依靠。

  我不是矯情的人,我很清楚修月對我的感覺。說實在的,如果現在他突然跟別的女人好上了,我肯定特難過。這麼多年,潛移默化中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久而久之,習慣成了依賴,無法割捨的依賴。我特鄙視自己,鄙視自己這種極度自私的占著茅坑不拉屎的惡劣心態,不管愛或不愛,我也很想瀟灑地給他一個交代。可惜,我做不到!這種友情之上愛情未滿的曖昧平衡,苦苦維持著,挺累的。捅破那層窗戶紙其實不難,可我總覺得兩人之間的情分欠了點火候兒,溫溫的,挺暖,卻不夠熱。我不知道是不是年齡的關係,跟修月在一起,我怎麼都找不到當年那份為了愛不顧一切的愚勇。究竟是因為成熟了,還是因為不夠愛,我也分不清。

  「想什麼呢?」懶洋洋的聲音傳入耳中,胳膊一緊,整個人跌到床上。

  「反正沒想你。」被他圈在懷裡,我沒好氣地說。

  他笑著摟緊我:「葉子,你這一撒謊就臉紅的毛病這麼些年了還沒改掉?」

  「你……」我語塞,掙開他胳膊,翻身跳下床,「五點多了,別磨嘰,快起來。」

  「幫我換衣服。」大少爺從床上坐起來,指著沙發上的袋子。這好像是玲子捎來的,我當時沒注意看。

  「睡糊塗了吧,美得你!自己換,抓緊時間!」說完,我轉身往外走。

  「葉子,」剛邁出沒幾步,他喚我,聲音涼絲絲的,「如果不給自己個機會嘗試,你永遠沒辦法做出選擇,逃避只會耗掉我的耐心,絕不會幫你找到答案。」

  我頓住腳步,有點措手不及,背對著他,沉默了半天,緩緩開口:「修月,你不用激我,我知道這麼不明不白地拖著對你特不公平。可我真的挺怕的,怕貿然做出決定,到頭來不但找不到幸福,反而會毀了那些我不想失去的東西。你對我而言,肯定不是好朋友那麼簡單,我不會矯情地撇清咱倆的關係,愣說那是友情。如果換成別人,對我有像你對我的這份兒心,我肯定早就痛快地點頭了,硬擰著沒意思。可你不是別人,說真的,我特害怕對不起你。像你這麼霸道的人,在感情上要求的是百分百的投入、百分百的專一,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更容不得兩個人的感情出現絲毫瑕疵。相對你的付出,這些要求一點都不過分,真的,一點不過分!可我做不到,你知道嗎,我做不到!我跟楚塵好的時候,你很有分寸地控制著和我之間的距離,不著痕跡地幫我們渡過一次又一次難關。楚塵曾經說過,被你愛著的女人,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當時還特不忿地跟他理論,因為我總覺得你太聰明、太強勢,跟你在一起肯定特累,現在想想真是挺可笑的。我離婚後,你把機票護照丟給我,說陳晨會準時在機場等著。我記得去法國的前一晚你來我家,咱倆幹光了三瓶牛欄山特供,我趴在你肩膀上哭得一塌糊塗,那時候我就在想,幸好還有你,真的,幸好還有你。我承認我是在逃避,我承認我特自私,我不捨得斷了你對我的好,可又給不了你所期望的感情,我跟鴕鳥似的得過且過,換誰都受不了……」聲音越來越低,眼睛熱熱的,始終背對著他,自語般低喃。我本來就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性格,這些事悶在心裡壓得我特難受,說出來,順暢多了,心裡挺敞亮的,那些擰得死死的結好像捋順了不少,死胡同裡撞出條道,歪打正著了。

  「葉子。」

  「嗯?」

  「過來。」

  我想了想,轉身走到床邊。

  「看著我,」修月緩緩站起身,壓迫感頓時襲來。

  我抬頭,看見他正沖我樂,神色特柔和,眼睛彎彎的,迷人得不得了。

  四目相望,長長的對視,無聲的交流,掛鐘滴答滴答地響。

  眼睛終覺酸澀難耐,幾乎同時眨眼,幾乎同時綻開笑意,幾乎同時開口:「傻樣兒。」

  異口同聲。頓了頓,我倆相視大笑。笑了一陣,眼角濕濕的。接著,擁抱,接吻,好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心裡那層看似堅固的膜,不知怎的稀裡嘩啦就那麼碎了。莫名其妙地,我邁出了一步,至於這一步邁得究竟是對還是錯,誰也無法預測。

  出門前,照鏡子。

  鏡子裡映著我倆的身影,很優雅的黑色吊帶連衣裙,很休閒的白色短袖T恤,同樣瘦瘦高高的身材,頗有點黑白無常的意思。

  「你太瘦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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