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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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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錦正在和婆婆玩兒撥浪鼓,一人拿一個,搖得是無比興奮,毫無樂感。見奶奶推門而入,婆婆竟一怔。想想也是,奶奶真是難得屈尊蒞臨。這會兒,錦錦正躺在公婆的大床上,笑得小臉兒如新衣一般紅豔豔。錦錦一偏頭,盯住了她的太奶奶,隨後,她就咯咯咯笑成一團,小胳膊小腿兒也忙活得令人眼花繚亂。我心說,這孩子還真爭氣,如果喜興到了這個份兒上,還討不到太奶奶歡心的話,那從今以後,也省得我再給她們之間架設橋樑了。 奶奶笑了,笑得很淺,笑得很不情願,可她終究是笑了。見了這一幕,我險些哭了。 「媽,您看她跟陽陽小時候簡直一個樣兒。」在孩子的問題上,我婆婆是我的同盟軍。我們把錦錦當個寶,就巴不得四處獻寶。 「這眼睛,這嘴,是像。」奶奶對錦錦越湊越近。 「女孩兒就是像爸爸,長大了也愛和爸爸親。」我在一旁補充說明。 錦錦還在笑,嘴裡咿咿呀呀的,貧氣得要命。奶奶緩慢地從衣兜裡掏出手,顫抖地伸向錦錦,終於,碰上了錦錦那手感堪比絲綢的肌膚。而這時,錦錦那粉嘟嘟的小嘴兒一噘,竟嘬出一個響來,好似親了她那太奶奶一大口。 奶奶樂了,樂得嘎嘎嘎的,樂得皺紋更加深邃,雙手顫抖得更加劇烈。這個孤獨的老人,養育了一個兒子一個孫子,而他們都早已硬朗得不再會承歡她的膝下。而錦錦,她是個天使,她手上握著打開我們心門的鑰匙,只要你不抗拒她的靠近,她就會把開闊和燦爛賜予你。 等我做熟了飯時,奶奶,婆婆還在一左一右逗弄著錦錦。她們你一言我一語:這小寶兒可真乖。不光是乖,還機靈呢。陽陽小時候也是,見人就笑。哎,一晃陽陽都這麼大了。這不是又有小的了嗎?可惜是個女娃娃啊。女孩兒有什麼不好?媽,您一輩子都是帶男孩兒,這換個樣兒,多好。 夜色已黑漆漆了,窗外煙花不斷,鞭炮聲不絕於耳。我童佳倩平生第一次認為,過年的喧鬧太膚淺,平和的溫馨才最可貴。 八道菜剩下了六道半,我們這三個婦女同志的胃口,再大也大不到哪兒去。電視上沒完沒了的歌曲大聯唱和聒噪的相聲小品,實在是喚不回奶奶那已遠去的青春,早早地,她就倦極睡去了。臨睡前,她攥了攥錦錦胖乎乎的小手,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已實屬難得。 錦錦吃了個飽肚兒,也知足地睡去了九霄雲外,我和婆婆守在她的小床邊,仿佛哼哈二將。有了窗外的喧囂,我和我婆婆的談話就儼然成了「輕談」,並不足以影響她的睡眠。 「房子找得怎麼樣了?」這問題婆婆天天含在嘴裡,卻終於在今年的年根兒底下問出了口。 「差不多了。」我含糊且虛假地回答。要找房子搬是我童佳倩的提議,我自然不能說房市太冷酷,希望真渺茫之類的喪氣話。說白了,我這就是外強中乾。 「在這兒住得不好嗎?」婆婆比我坦誠,挽留之意溢於言表。 「也不是不好,只不過我和易陽想獨立獨立,住在家裡,永遠長不大。」我說得冠冕堂皇。 「那白天你們上班,小寶兒怎麼辦?」 「我們打算找個保姆。」 「哦,哦。」婆婆第一個「哦」飽含訝異,第二個「哦」則深藏失意。她的自信心大概叫我那區區幾個字摧殘得支離破碎。保姆?原來我的全心全意盡心盡力還不如一個保姆。 我童佳倩也不懂了。活到了這把年紀,把人生大事幾乎也都活過去了,可怎麼卻越活越糊塗,越活越沒人性了?我想創造跟親生女兒親近的環境,有錯嗎?我想讓親生女兒遠離溺愛,堅強成長,有錯嗎?可為什麼我卻非得不得已打破旁人的充實生活,蹂躪了旁人那顆肉做的心?這不是我的本意。 劉易陽及時回來了,他的開門聲,成功控制住了我和我婆婆之間那敏感到緊繃的氣氛。 劉易陽一見到我就把我抱住了,當著他媽的面兒,就在我臉上啵啵啵親了三口:「佳倩,就讓我們攜手這麼一年一年走下去吧。」我立馬紅了臉,推開他:「去你的。怎麼又喝酒了?不是加班嗎?」「大過年的,完工了老闆還不賞杯酒喝?就一聽兒啤的,沒事兒。」說完,劉易陽又走過去抱了我婆婆:「媽,感謝您的養育之恩。」我婆婆臉也紅了:「你這孩子。」劉易陽親完大的,親完老的,又沖著錦錦這個小的去了。我和我婆婆不約而同一出手,一左一右擒住了他的雙臂:「你這一身酒氣,離她遠點兒。」劉易陽嘿嘿一樂:「你們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女人,哦,還有我奶奶,四個。她睡了吧?」 我哭笑不得。鬧了半天,我和劉易陽這一無所有,對我而言是寄人籬下的婚姻,成全的是他的完美人生。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四個女人,雖說彼此間存在著難免的磕磕碰碰,可卻東南西北滴水不漏地圍繞著他。真是便宜了這廝了。 劉易陽打電話給他爸,原意是遠距離地拜個年,順便充作和事老,緩解緩解他和我婆婆之間的緊張關係,自打他說過年要去旅遊,他和我婆婆就誰也沒理過誰。在這件事兒上,我是站在我婆婆這邊兒的,春節本來就是一家人團圓的日子,你出去逍遙自在了,在老伴兒面前怎麼還不能服服軟兒? 可結果,這電話一打,劉易陽的酒算是徹底醒了。他剛說了一句:「爸,過年好。」電話那邊就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餃子熟了。 這電話,劉易陽採用的是免提方式,所以,不光是他,也不光是我,就連那故作矜持,尚遠遠站在一邊的我婆婆,也清清楚楚聽見了那悅耳的女聲。 餃子?這才十一點,我們這兒的餃子才剛包完,等著新年鐘聲一響,開水下鍋,可電話那邊的卻都已經熟了。真是個急性子的女人。 劉易陽醒了,我婆婆懵了,只有我童佳倩見過世面,三下五除二就明白了個大概。這八成是那個搖曳生姿的女人,而我公公那所謂的「旅遊」,十成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爸,您在哪兒呢?」劉易陽問出這白癡話來。 「我這兒有事兒,明天再說吧。」我公公好似是對餃子迫不及待了。真是的,在家也沒少吃我童佳倩包的餃子,三鮮的,豬肉的,羊肉的,茴香的,扁豆的,純素的,花樣百出,好吃得不得了。怎麼到了外面,還急成這樣。 我婆婆關上了房門,說困了,睡了,不吃餃子了。劉易陽愣頭青似的伸手就想要拍門,我一把揪住他:「你想說什麼啊?你能說什麼啊?明天再說吧。」劉易陽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我的手:「佳倩,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就是,爸那幾個老同事中有個女同事唄。」我做了縮頭烏龜。 「那為什麼那邊那麼安靜,好像就爸和那女的倆人似的?」劉易陽對我不依不饒。 「我,我怎麼知道?」我可沒說瞎話,我本來就不知道。這種事兒,可不敢妄下定論的。 後來,我和劉易陽也沒吃餃子。新年鐘聲敲響時,我們不但沒把餃子下入開水鍋,反而把它們凍入了冷凍室。就這樣,這個大年三十兒在我們諸位忽而開心忽而不開心的情緒中成為了歷史,這也是我童佳倩自打長牙以來,第一個沒吃上餃子的大年三十兒。 「佳倩,嫁給我你後悔嗎?」在床上,劉易陽往下縮縮,揪出我的胳膊枕在他腦袋底下,創造出一幅我胸襟開闊,而他小鳥依人的顛倒畫面來。 「說什麼呢你?」我還當真開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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