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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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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是導火索,還是強心針 週末,我和劉易陽帶著錦錦回了我的娘家。這是在錦錦出生後,我們第一次帶著她回她姥姥家。臨出門前,錦錦仍在我婆婆手裡,而我婆婆那張嘴已經足足念叨了二十分鐘了:小心點兒啊,給小寶兒捂嚴實點兒。這天兒太冷,要不你們別帶著她了。早點兒回來啊,小寶兒沒有我抱著,睡不了大覺。 公公聽不下去了,扣上暗紅色呢子帽早我們一步出了門,撂下一句:「真是越老越囉嗦。」我眼前不由得飄出那位身穿墨綠色長大衣的女郎,她倒是的確不老。 劉易陽打了輛車,候在樓棟口,我抱著裹得猶如鋪蓋捲兒一般的錦錦麻利地鑽了上去。錦錦一對黑亮黑亮的眼睛轉來轉去,這除去往返醫院打針體檢之外的第一次外出,扎扎實實地令她感到雀躍。而我則感到無比的充實,抱著她,就像當初將她懷在肚子裡時一樣甜蜜,仿佛她與我是一體的,就算天崩地裂也無法將我們分開。 北京的計程車司機十有八九都有健談的優點,而眼下的這位,就屬於那八九。「小孩兒多大了?」「男孩兒女孩兒啊?」「怎麼樣?養個孩子不容易吧?家裡有老人兒給幫忙嗎?有啊,有還行。」「這孩子啊,是一撥比一撥金貴,我們那會兒,餓了就喂,飽了就睡,再看看今天這幫小祖宗,眼睛還沒睜開呢就補上腦黃金了。唉?你們這補沒補啊?」 終於到了我媽家樓下,司機一邊收錢一邊回頭打量我:「小妹妹,可得減肥了啊,別生了孩子就不顧自己了。我跟你說啊,我那媳婦兒,想當初也是她們單位的五朵金花之一,可自打生了孩子,就胡吃海塞變大樹了。今年我孩子八歲了,結果她那噸位是一年高過一年,我一讓她減肥,她還就跟我嚷嚷,說她辛辛苦苦給我生了孩子,到頭來我還嫌她胖。你可千萬別學她啊。」 對於這位說我胖且對此憂心忡忡的司機,我鐵青著臉不知是該揍他還是該謝謝他,而這時劉易陽開了口:「大哥,您就放心吧。她再胖,我也愛她。」 就這樣,我一張青臉又變紅了。這劉易陽吃飽了撐的吧?他愛不愛我,關人司機什麼事兒?還讓人放心?這哪兒跟哪兒啊。 下了車,劉易陽接過錦錦:「累了吧?你這麼想想看,我媽也挺辛苦的,是吧?」 我甩了甩胳膊:「我看你倒挺會見縫插針的。」 「佳倩,我坐一會兒就走,下午四五點再來接你們。」劉易陽不再提他媽。 「為什麼?我在你們家白天晚上住個沒完沒了,怎麼你一來我們家,就跟屁股上長刺兒似的?」劉易陽一向不在我家久留,不過,像今天這樣連中午飯都不吃的,還是首次。 「你知道的,丈母娘大人如今是看我越來越不順眼,再說了,在這麼大的房子裡待著,我有壓力。」 「又來了。我不嫌你家房子小,你倒總嫌我家大。」 「你是真不嫌我家小嗎?說實話,你跟我提離婚,不就是因為這原因嗎?」 「劉易陽,你別曲解我啊。我要跟你離婚,是因為你對我的態度,因為你看不見我的壓抑,看都看不見,就更別提解決了。」我立定了腳步,打算先跟他把話說開了。 可他卻敷衍我:「好了好了,不說了。你好不容易回家,別因為我影響了心情。」 打開家門的是我爸,他身穿白色襯衫和深灰色的羊毛背心,對著劉易陽說:「來,請進請進。」而我則對著他直翻白眼:「什麼啊?哪有老丈人天天跟自己女婿說請的?」這就是我爸,搞外交搞了三十六年,結果把自己搞得隨時隨處都彬彬有禮,一絲不苟,好似馬上要與他國總理會晤似的。從我二十歲那年,把男朋友劉易陽帶回家來,他對他說「請坐」,「請喝水」開始,一直到我今年二十五歲,帶著丈夫劉易陽回家來,他還是在「請」。這也難怪劉易陽要說有壓力了,換作是我,我大概也會考慮見這位老先生時,是不是該打上條領帶。 我媽同樣是為國家效力的公務員,只不過,她搞的那個計劃生育領域就遠遠不如我爸搞的外交事業那麼大氣磅礴了,所以她人也就比我爸隨性了。她從劉易陽手中抱過錦錦,一邊往屋裡走,一邊絮絮叨叨:「錦錦小公主,來姥姥家開不開心啊?奶奶家地兒小,讓我們錦錦受委屈了啊,來,到姥姥的大床上骨碌骨碌。」 在我聽來,我那心地善良,但嘴上就是不饒人的親媽的這番話,並無太嚴重的歹意。至多,她是心中的優越感氾濫,成心在劉易陽以及劉錦這二位劉家人面前顯擺顯擺罷了。但在劉易陽聽來,我媽就是針對他,就是看不上他,就是成天千方百計令他難堪,甚至無視他身為男人,丈夫,以及爸爸的尊嚴。 每每這時,我就能瞭解劉易陽夾在我和他媽中間的尷尬。一邊是生我養我的偉大母親,一邊是相知相守的愛人,這才叫真正的左右為難。 其實細想想,在我和劉易陽由戀愛到結婚的過程中,我們家對劉易陽看法的轉變,和他們劉家對我童佳倩看法的轉變,竟皆是同樣的每況愈下。劉家不喜我從高考這個根兒上耽誤了劉易陽的似錦前程,不喜我作風開放,婚前懷孩子,而除去婆婆的另外兩名大家長則更不喜我的孩子性別女,如此一來,他們對我這孫媳婦兒媳婦的看法,簡直就如同坐了滑梯似的了。而我們童家對劉易陽的不滿,則無非是怪他學業不如我光輝,事業也不比我發達,眼看光陰似箭,我們的生活水準卻停滯不前。 我裝作什麼事兒都沒有,跟著我媽回了屋。錦錦已仰在了我爸媽那張一米八乘兩米的大床上,那床簡直太大了,對比得錦錦那本來相當健碩的身體就好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一根浮木。她睜著懵懂的雙眼,身手矯健地翻了個身,趴在了床上,仿佛以蛙泳的姿勢在大海上徜徉。 「媽,您以後說話注意點兒。」既然我這兩天還不打算跟劉易陽離婚,那麼我就還得護著他,免得他那敏感的小心靈在我娘家受到重創,反過來跟我提離婚二字。 「注意什麼啊?」我媽看都不看我,用手推著錦錦的小腳,巴不得她這麼小就會爬似的。 「說話注意點兒,別老對劉易陽盛氣淩人的。」我一邊說一邊收拾包裹錦錦而來的那若干層衣物。 「我說你是怎麼回事兒啊?胳膊肘往外拐。我這是替你不划算,替你喊冤。」 「怎麼叫往外拐啊?那是我丈夫。說句不好聽的,如今他是我的第一合法繼承人,要是今天我上了天堂,我的財產都得讓他繼承著。我這兒過得快樂似神仙,您替我喊什麼冤啊?」 「行,我算是白養了你了。」我媽一甩手,出了屋。 我抱上錦錦跟了出來,客廳裡,我爸正和劉易陽坐在考究的紅木沙發上談著無比官方的話題:最近工作怎麼樣?啊,挺好的。您最近身體怎麼樣?啊,也挺好的。我媽沉著張臉穿過客廳,徑直走向了書房。 劉易陽把握時機,站直身來:「媽,那個,我今天加班,就不在這兒吃中午飯了,下午我再過來接佳倩。」 我媽的雙腳跟上了發條似的,停都沒停:「加班有加班費嗎?算了,有也有不了多少。」說完,她也正好拐入了書房,而這也證明,她的這番話,並不需要劉易陽有所回應。 劉易陽的屁股再也沒有沾那硌屁股的紅木沙發,眼看他跟我爸禮貌地點點頭,就走向了大門口,我匆匆把錦錦抱回到大床的中央,隨後連跑帶顛兒跟了他出去:「喂,你真說走就走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媽了,至於這麼小心眼兒嗎?我不也天天忍著你媽呢嗎?」 「呵呵,」劉易陽笑得比哭還像哭:「我走,是為了不讓你媽再忍著我。快回去吧,你們一家團聚團聚。」 這一刹那,我的心仿佛千瘡百孔還浸泡在鹽水裡似的。是,我面前這個男人是不夠出眾,不夠富有,可我卻是眼睜睜看著他一天一天勤奮而專注地過著生活。他不吸煙,不酗酒,玩兒牌絕不玩兒帶錢的。他不講吃,不講穿,我給他買什麼,他就用什麼。他雖不喜看書,但卻愛好讀報,久而久之,也勉強算得上博學多才。而最重要的是,二十四歲以前的他,視金錢如糞土,而二十四歲以後娶了我童佳倩的他,開始迫切地渴望著財富,而這其中的動力,無非就是我,以及我們的錦錦。雖說,在這短短的一年中,僅憑月薪的積累,實在是不足以積出那所謂的「財富」,但是,他真的是努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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