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你這麼白癡沒腦子的女人,要我說什麼?」

  「總而言之,我這一輩子跟你泡上了,耗上了,陰魂不散,死纏到底。就算你病得只剩下了一把頭髮,你也得跟我在一起!」話一出口,我就覺得,這話怎麼這麼熟悉啊?好象是……好象是……被韋小寶說過的。

  那邊,停頓了很久,傳來一聲歎息:「小秋,早知你這麼死心眼, 不如六年前我就死掉算了……」

  「王瀝川!你敢威脅我!不許你提死字!只要你敢死,我立即去跳樓!看我們誰先死!」

  我還在大聲嚷嚷,發現電話已經變成了一陣忙音。

  某人掛了。

  我知道,我又做過頭了。

  因為從此之後,瀝川再也不接我的電話了。連René和霽川都不敢和我多說話。

  我真不是一般地彪悍啊。

  40

  每天夜裡,廚房的老式冰箱發出枯燥的嗡嗡聲。某個部件破損了,壓縮機每隔十分鐘啟動一次。我向房東報告多次,他拒絕派人修理。原因是,一,啟動頻繁並不說明冰箱不能工作。恰恰相反,這個冰箱照常致冷。二,修理冰箱的費用太高,不如買個新的,他也不富裕,不準備花這筆錢。

  我在嗡嗡聲中無法入睡,只好研究天花板上的圖案。夜半時分,我頻頻地去開冰箱找東西。以為肚子填飽了人會困,實際上不是這樣。我覺得燒心、胃疼、胸口堵得慌,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亮。

  連續兩周,我沒收到瀝川的任何電話。打給他的電話都是護士接的,回答千篇一律:王先生正在治療,不方便接電話。我給René發短信,René告訴我,瀝川的病情不穩定,時好時壞,經常發燒,藥物反應也很大,所以總也不能出院。René的一大優點是他很誠實,如果有一件事他認為不應當說,他會隱瞞,但他不會故意騙人。

  連續失眠兩周,我得了偏頭痛。這個毛病以前我通宵寫論文或做翻譯時也會有,但壓力一解,症狀就會立即消失。這一次不這樣,發作起來半個腦袋都麻木了,跟抽了筋似地。週二下班時,我頭痛欲裂,買了一瓶阿斯匹靈,順路去了社區裡的一家盲人按摩店。

  按摩先生姓徐,在這一帶從事這個行業已經有七年的歷史了。社區裡的人,特別是老爺爺老太太們都認得他。徐先生是從湖南的一個小鎮來北京打工的,除了雙目失明之外,長得人高馬大、一表人材。憑著這一手按摩的功夫,在社區裡租了間一樓的房子,做起了生意。他幹得不溫不火,累了就關門幾天,出去喝茶休息,沒有想把生意做大的野心。所以,錢掙得不是很多。但他手藝高超、服務周到,回頭客常來,一天十幾個小時,也都安排得滿滿的。其實社區周圍的按摩店不少,大家也不覺得他很特別,因為收費低廉,才有很多人光顧。可是去年社區裡卻爆出一條關於他的新聞。他娶了一位住在這個社區裡的女人當太太。那女人雖然離過婚,但長相不錯,年紀比他小,而且是位大學老師。大家都覺得徐先生豔福不淺。

  「放鬆,肩部放鬆。我先按肩,再按頸,再按頭……整個過程你都可以閉眼睛。」徐先生用催眠式的湖南普通話對我說。

  「我最近老是失眠、頭痛。」

  「吃了藥嗎?」

  「安眠藥、阿斯匹靈算嗎?」

  「也行,嚴重了得看醫生。」他說,「你好久沒來了,快半年了吧。」原來,他聽得出我的聲音。

  我看見他的雙肘上各磨出了一個黑色的,雞蛋那麼大的繭子。這幾年他大約按過上萬人吧。

  他的指根柔軟,有時又很堅硬,順著我的經脈慢慢揉捏。我正打算閉上眼睛,忽然看見他的窗臺上放著一個狗屋,裡面居然養著一隻小狗。吉娃娃。

  我對狗不是很感興趣,不過我知道艾瑪喜歡狗,她也養了一條吉娃娃,說是價格不菲,每個月的打理也很貴。她倒不是養不起,但中午吃飯時候也常常抱怨,說這種狗嬌貴、難伺候。

  我忍不住問他:「啊,你有一隻吉娃娃?」

  「是啊。」他很得意,「它是不是很可愛?」

  「很貴吧!」

  「有一點羅,幾千塊呢。」

  天啊,我在心裡算,幾千塊,他要按多少人才掙得回來啊。

  「是你太太買的?」

  「我買的。她喜歡,我就買了。每天我們一起散步都帶著它。這狗太小,上次還差一點弄丟了呢。」

  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問:「徐大哥,當初談戀愛的時候,是你追的你太太,還是你太太追的你?」

  「是她追的我,追得緊緊的。」他兩嘴一彎,用一種打趣的語氣。

  「那你,追過她一點點沒有?」

  「沒,壓根兒沒有。我是外地人,又是個瞎子,靠自己的手藝掙點錢,夠生活就滿足了。老婆孩子什麼的,想都不敢想。」

  「這麼說,你一直拒絕她?」

  「嗯……差不多是這樣吧。後來我們就好上了,也就不分誰追誰了。」

  「大哥,我也追一人,他死活不答應。」

  「那人家也許是不願意……」

  「不是,他有病,不想連累我。」

  「那你用力追嘛。」

  「我用力了,什麼法子都想過了,人家還是不理我。」

  徐先生停住手,站到我面前,用茫然的眸子空洞洞地盯著我:「人家不理你,難道你就不會去理他?我覺得,你一定還是沒盡力。」

  我對瀝川,要怎樣才算盡力?

  出了按摩店,我直奔自己的屋子,從抽屜裡翻出一本護照。

  幾個月前,還是在九通的時候,愛掙外塊的唐玉蓮幫我辦過一本護照。她說,她私下裡和幾個旅行社有聯繫,問我業餘時間願不願做導遊,掙外塊之餘,還可以逛一下新馬泰。外塊我倒是掙過幾次,新馬泰卻一次也沒去過。護照就一直沒用上。我打電話給唐玉蓮,求她給我辦個瑞士的旅遊簽證。

  當天下午,照她的指示,我填了幾張表,又買了到蘇黎士的來回機票,過了不到一周,簽證就批下來了。

  「你去瑞士幹什麼?歐洲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我給你介紹一個旅遊團,三萬塊錢玩七個國家,怎麼樣?」唐玉蓮在電話裡勸我。

  「去看一位朋友。」

  「就住兩天一夜?太短了吧?來回機票都去掉七千塊呢!」

  「工作緊張,不能多呆,回來還有幾個翻譯要due。」

  「行,記得到銀行去換點瑞士法朗,不要歐元。有些店子不收歐元的。要我順便幫你訂旅店嗎?」

  「麻煩你給我幾個地址吧,要便宜的,靠近機場。如果我找不到別的住處,就住旅店。」

  出國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大事,但出國兩天,對我而言不過是去了一趟九寨溝。我簡單地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坐上了北京去蘇黎士的飛機。週三下午五點半出發,蘇黎士時間早上六點十分到。臨行前,我給René的MSN發去了一條短信,告訴他我的起飛時間和航班號,如果方便的話,麻煩他到機場接我一下。雖然這段時間霽川和René都在回避我。可是每次我發短信,René都會回復,儘管可能回答得很短。如果René沒收到短信,也不要緊,我就把這趟當成是自助旅行。

  其實我根本不指望能見到瀝川,只想看一眼瀝川生活的城市,我就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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