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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和René聊了一個小時,知道了很多瀝川的往事。和霽川聊了半個小時,凡是瀝川不想讓我知道的,霽川一丁點也不透露。我們一直在談瑞士的氣候和風光。

  霽川勸我一周給瀝川打一次電話。他說,瀝川肯定很想聽見我的聲音,可是他的病情還不是很穩定。人也很虛弱,不能長時間說話,嚴重的時候還要依賴呼吸器。

  坦白地說,經歷過兩個親人的死亡,我對恐懼比較有抵抗力。瀝川的情形讓我想起父親去世前的那個月。那時我一天能拿到三張病危通知單,每次搶救,我和小冬都守在手術室的門外,盯著牆頭的掛鐘,看時間和生命分分秒秒流逝。一個月下來,我們的心靈已被折磨得疲憊不堪,對恐懼已經完全麻木,只知道聽從醫囑,照顧病人,努力配合一道又一道的治療程式。有時看見我爸在病床上苦苦地掙扎,生不如死,我甚至悄悄地想,如果我是他,不如乾脆去了,也許還是個解脫。

  和René聊完天的那一周,我夜夜都做惡夢。醒來了便不能入睡。我開始天天吃安眠藥。然後,用劇烈的體育運動來轉移注意力。

  週六我去了體育館,發現因為教師突然請假,這個學期的瑜珈課已提前結束,取而代之的是拉丁舞。瑜珈班的原班人馬,於是又全部進了拉丁舞班,跟著一位從體育學院來的英俊男教練學恰恰。據說,這次變動沒有引起任何人的不快。大家的勁頭反而更足了,煆練之餘,還可以花癡一把,真是何樂而不為。

  大四的時候,我曾學過一陣拉丁舞。那時我們學校搞拉丁舞大賽,我因為是學生會的體育部長,被指定和另外的一位男生代表英文系參賽。為了拿到名次,我們找了一位資深的拉丁舞老師替我們編舞,晝夜不息地練習,最後拿了亞軍。冠軍是體育系的兩位高手,我們甘拜下風。

  過了這麼些年,舞步已有些忘記了,可是,因為常去舞廳,偶爾也撿起來秀一把。

  我所在的體育館是我們這個區最大的體育館,拉丁舞班的人數比瑜珈班多了三倍不止,湧進了很多大學生,也湧進了很多男人。

  週六那天,我換好運動服走進教室,看見一個人,高高的個子,雙手插在褲子荷包裡,低著頭,有點不自在地站在牆角處。

  艾松。

  開始,我懷疑我走錯了教室。可那些媽媽們都在教室的一角聊天,我肯定沒走錯。然後,我又懷疑艾松走錯了教室。物理學博士跳拉丁舞,有點搞笑哦。

  「嗨,艾松!」我上去打招呼。

  他看見我,有點窘:「你好,謝小秋。」

  「怎麼有空來這裡?」

  「我跟著我的教練來的。」

  「你的教練?誰是你的教練?」

  「就是那位——」

  我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位」就是我們的拉丁舞教練。艾松解釋說,他原來跟著丁老師在海澱區體育館,現在這邊要丁老師過來,那邊的班剛上了一個月,他不想換老師,就跟著來了。

  我大跌眼鏡:「你……學拉丁舞?」

  「很奇怪嗎?」他知道我怎麼想,表情倒很鎮定。

  「有點。」

  他舔了舔嘴唇,解釋:「我們學物理的,總被人說成是頭腦發達四肢簡單。我想來平衡平衡……」

  「平衡的辦法應當有很多種吧?比如散打班、武術班、網球班、健美班、游泳班、高爾夫班、保齡球班……」

  這麼多「陽剛」的班他不去,要來這裡?

  他淡笑:「嗯,這些班我也有去。不過,我也喜歡拉丁舞。」

  我沒話了,過了一會兒,我沒話找話:「拉丁舞挺好的。」

  「是啊,」他說,「教練剛才吩咐大家找舞伴。難得我們認識。你能不能做我的舞伴?」

  「嗯……嗯……」我在找藉口。

  「放心,我不會踩到你的腳的。」他很真誠地看著我,「我以前學過,不是初級水準。」

  「哦……好吧。」盛情難卻。

  音樂響起,很煽情的拉丁情歌。教練說,先讓大家聽聽音樂,跟著音樂隨便跳跳,熱熱身。

  我問艾松:「你說,你不是初級水準。那你是什麼水準?」

  「我曾經代表學校參加過比賽。」

  我抽了一口冷氣:「那你至少應當上中級班吧。」

  「教練說,根據報名的情況看,有不少人有中級水準。所以現在大家隨便跳,他先觀察觀察,馬上就分班。從下次開始,這個時間是中級班,下一節課才是初級班。」他慢慢地說,看樣子和那個丁老師混得很熟。

  「哦……是這樣啊。」

  我只好和艾松跳上了。

  剛跳幾步我就傻眼了。

  艾松的水準,雖然趕不上當年我們學校那對冠軍的水準,和我也是旗鼓相當的。非常複雜的動作他都會,腰和胯別提扭得多到位了。

  問題不在這裡。

  問題是跳的過程中,他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眼神有點曖昧。

  不光我看傻了,全場的女生都傻掉了。

  我們沒有任何準備,卻配合得相當融洽。跳到高潮的時候,他甚至把我舉起來,又拋出去,玩出一套危險的芭蕾動作。

  音樂還在響,腰也還在扭,我手錶上的計時器忽然尖叫了起來。

  今天,這個時刻,約好要給瀝川打電話。

  我說了聲對不起,扔下艾松,跑出體育館,掏出電話卡,在手機上按出長長一串數字。

  「Hi。」很動聽的男聲。

  「瀝川!」

  「小秋,你好嗎?」他的聲音還是很輕,甚至,有一點點嘶啞,不過,聽起來精神比上次好些了。

  我頓時感到一陣輕鬆。

  「很好,你呢?」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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