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九五


  開門的時候他送給我一盒巧克力。然後,看見我只穿著襪子,他脫下大衣,彎下腰來脫鞋子。剛俯身下去,人就往下栽,我一把拉住他:「怎麼啦?」

  他站起來,一隻手扶著牆,低頭微微地喘氣:「有點頭暈。」

  「是貧血嗎?」

  他點點頭。

  「別脫鞋了,站著別動,我去給你找張椅子。」

  我趕到客廳拿了把椅子,他坐下來:「我沒事。外面雪剛化,地上泥挺多的。」仍舊要彎腰。

  我按住他:「我來吧。」

  「不用。」他輕輕推開我的手,自己脫了鞋子。

  玄關很短,客廳也很小。

  「Hi Mia!」

  Mia真靈,聽著聲音就跟跑過來,弓起腰,蹭他的腿,一副親熱的樣子。

  我把Mia抱起來遞給瀝川。他舉著她的一雙小爪子,逗她、撫摸她,又開心又深情,我在一旁看著,有點妒嫉。

  「你介意我跟它說法語嗎?」

  「介意。」

  「好吧。反正,只怕她現在也能聽懂中文了。」他笑得很明朗,真的,從溫州回來沒見他在我面前這樣笑過。

  「你看,這樣撓她,她最喜歡。」他用手指撓貓的額頭,Mia享受得把頭往後抑,趁機打了一個哈欠。

  「她最長的一個哈欠打了五十七秒!」

  「……」

  「她還會翻跟頭。最多一次可以連翻二十四個。那,就是這樣的。Mia,你翻給小秋看!」他吹了一聲口哨,Mia真地就地翻了幾個滾。我又生氣又想笑。

  「嗯……Mia真懶,一定是小秋喂你吃太多了,怎麼才翻這麼幾個呢?」他坐在沙發上,皺著眉頭數落她。

  「你要喝點什麼嗎?」我趁機問。

  「水就可以了。謝謝。」

  沉重鬱悶中,貌似瀝川此番前來,目的明確。只想看望Mia,只想和Mia說話。旁邊明明站著我這一個大活人,柳葉眉,杏仁眼,長髮垂肩,貌似天仙,他卻好像根本沒看見。

  拿了水給他,我說:「大建築師,看看我的房子佈置得怎麼樣?」

  其實我的家俱很簡陋,值錢的大約就是瀝川坐的那個沙發了。真皮的,綠的,有點硬,又有點高,是瀝川喜歡的那種。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從一個角度看過去,點頭:「嗯,不錯。我猜猜看,是Bohemian(波西米亞),對嗎?」

  ——瀝川還有一個習慣。他很少挑我的錯,除非我讓他挑。比如我的翻譯,每次交給他,他就收著,很少有改動,也從不打回來。比如,我以前和他說英語,不少單詞發音發得不對,他也不更正。倒是我在別的場合說了,被師哥們披頭蓋臉地一頓罵。記得有一次,有個單詞的重音發錯了,他也只在私下裡悄悄地和我說,「這個詞的重音應當在第二個音節。不過沒關係,你這樣念,我也聽得懂。」——這是他最嚴厲的批評。所以跟他在一起說話,其實比較自在。

  「你看得出?」

  「我是搞這個的。」

  「你不是做外觀設計的嗎?」

  「我也做室內設計,做得不多,也沒有我哥有名。」

  「給點建議好嗎?我想擺得好看點。」

  「真的要聽嗎?」

  「是啊!」

  「沙發轉九十度,往這邊靠。這張桌子,往右邊移,靠牆。花瓶擺在桌子上。這個落地燈,可以放在這裡。書架裡有這麼多書,單人沙發應當放在書架邊上,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坐著拿書看了,不是方便些嗎?還有,天花板的四個燈籠,隔著太遠了,彼此沒有照應。不如兩個一組,光線集中,也不淩亂。」

  我用皮筋把頭髮一紮,對他說:「你到臥室裡坐,陪著Mia,我來搬家具。」

  他嚇了一跳:「你,現在就要搬嗎?」

  我點頭:「是呀。」

  「為什麼這麼急?」

  「不急。反正你也不跟我說話,再說,也沒多少傢俱。」我愣愣地看著他,挖苦的意思就在臉上。

  他明白我的話,有點不好意思了:「你搬吧,我來幫你。」

  「不要你幫。」低個身子都要昏倒的人,我還敢讓他搬東西。

  不過,沒人幫搬東西真是慢呢。門外倒是有很多民工大叔,坐在街邊等活兒。我不好意思去請人家。免得瀝川以為我嫌棄他身體不好。咬咬牙,拖沙發,移桌子,挪電線,掛燈籠,瀝川就坐在椅子上,終於不看Mia了,很緊張地看我。

  「小秋,你能關掉電閘嗎?」

  「要關嗎?」

  「關掉比較安全。」

  「關掉了屋子會很黑。」

  「現在是白天。」

  「這裡是一樓。」

  不關。就是不關。就讓電電死我吧,看你王瀝川還看不看我一眼!

  「為什麼要住一樓呢?」他忽然又說,「你以前說你最不喜歡一樓,樓越高越好。」

  「這樓又沒電梯,上下樓多不方便。」

  「你又不是殘疾人。」

  無語……我承認,我好萊塢影片看多了,老是做夢有一天瀝川會捧著一團鮮花來敲我的門,然後當著我的面跪下來,滿懷深情地對我說:「小秋,嫁給我吧!」我當然不能讓他柱著手杖爬幾層樓,爬得快要昏倒了,再來下跪。

  我一個人在客廳裡上串下跳地折騰了近兩個小時,終於按照他的意思將房間重新擺放了一遍。然後,坐下來欣賞自己的勞動成果。唔,真不錯。果然是大師。隨便指導一下,客廳現在看上來疏密有致,色彩合諧,完全改觀了。

  「哎,瀝川,這是什麼風格,很東方呢。不像是波西米亞。」

  「波西米亞有很多種,有dandy,有 Nouveau, 有Gypsy, 有Beat,你這種就是Zen 。把你床邊的那幾串珠子掛到燈籠上面,就更象了。」

  那珠子正是那個叫「波西米亞」酒吧的紀念品。逢年過節發幾串給老顧客。我都攢了一大盒。

  我把珠子掛在燈籠上,珠子是陶瓷的,人從下麵走,走快了,風一吹,滴滴作響。

  他又指著牆角上的一個巨大的長頸花瓶,問我:「這花瓶挺好看,你沒什麼東西放進去嗎?」

  花瓶是我一個朋友送的。半人多高,太大太深,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花放進去之後,還可以露出頭來。所以我就一直這麼空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