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八六


  「不是……」

  目光一個來回,他就猜到了我的用意,策杖徑直地走進門去。我尾隨而至,將轉門輕輕拉住,不讓它轉得太快。

  他的行動在轉門中果然有些遲緩。不過,他很快就出來了,我也很快跟了出來。

  走到露天的臺階,他對我說:「以後,像這種情況,讓我走在前面,行嗎?我是男士,門很重,理當由我來推門。」

  鬱悶啊。

  「不說是,女士優先嗎?」我反問一句。

  「如果門已經轉動了,你可以先走。我來殿后。」

  「不會吧,這都是哪個年代的規矩啊?」看他一本正經地囑咐我,我只想笑。

  「不是什麼規矩,只是讓你更加方便,如此而已。」

  「說到方便,我倒覺得,應當是行動方便的人照顧行動不方便的人。」頂嘴,翻白眼。

  「謝謝提醒,我行動很方便。」不示弱,一句話塞死你。

  說罷,他揮手叫出租。看見他坐進去,我也鑽了進去。

  「不是說,要散步回去嗎?」他問。

  「前面有個關廟,一直想去看看。今天正好順路,你陪我去吧。」

  他冷冷地坐著那兒,弄不懂我的意思,乾脆一路都不說話。

  我對司機說:「勞駕,司機先生,關公廟前停一下。」

  車開了不到十分鐘,關廟就到了。我和瀝川一起下車。

  很小的廟,卻有很好的香火。門前一排大紅燈籠。當中立一丈許木人,手拿一杆大刀。面如重棗,長髯飄拂,氣概威武,頭頂有四個大字:「義炳乾坤」。

  齊膝高的門檻,瀝川進去的時候,很有些麻煩。他不得不用手將是假肢的那條腿抬起來,才能越過去。我們一起來到關公面前。

  我點了三柱香,對空搖拜,念念有詞,然後說:「瀝川,聽說過《三國演義》嗎?」

  「聽說過。」

  「知道劉關張結拜的事吧?」

  「知道。」

  「瀝川,我要和你結拜。」

  「什麼?」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我,謝小秋,要和你,王瀝川,結拜成兄弟。」

  目光轉向迷惑:「為什麼?」

  「你知道,以我們現在的情況,兄弟關係要好過同事關係。」

  他搖頭:「不明白。」

  「道理很簡單。如果是同事關係,同事可以在任何時候發展成戀人。你肯定不希望我們的關係朝這個方向發展,對不對?」

  他點頭:「對。」

  「所以同事關係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我看著他的眼睛,不讓他移開目光,「可是,兄弟就不同了。兄弟是不能發展成戀人的。如果那樣的話,就成了亂侖。亂侖的事,你我肯定不會做,對不對?」

  他冷眼看我,不吭聲,不接話,猜想我在耍滑頭。

  我不理他,繼續說,聲情並茂:「想當年,劉關張三人義結桃園,以烏牛白馬為祭,發誓此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每次看到這一段,我都特別激動。」

  瀝川皺眉,好像我是個外星人。

  不管那些,三柱香塞到他手上,我對著木人朗聲發誓:

  「蒼天在上,黃土在下,我謝小秋與王瀝川,於今日此時,關帝面前,結成兄弟。從此之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是的,諸位看官,我在重複某個武俠小說的情節。武俠小說我看得太多,究竟本出何處,一時想不出來。我覺得,我和瀝川的問題,現代方法解決不了,只能更換成古代情境。所以我選擇了這個地方:古廟、古像、古老的線香、古老的香爐。在充滿古意的蠟光中,短暫地穿越一把。從古到今,多少人是演著戲來談愛,而我卻是為愛而演戲。想想看吧,我有多累。

  我慷慨激昂地念完誓詞,卻發現瀝川側著身子,在一邊看我,連連冷笑。

  「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請問,我們怎麼會是兄弟?」他說。

  說罷,將手頭的線香掐了,扔進香爐。掏出手絹來擦手,打算要走。

  瀝川這人,外表溫和,內心倔強,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休想回頭。

  「等等!」我拉住他,「這正是今天要你來的目的。只要你和我結拜了。我發誓,從今往後,我在你面前,只是男人,不是女人。我跟你,是雄性之間的關係。」

  面前人的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個大大的V字:「雄性?」

  「你當然知道,人與人之間,有很多種關係,戀愛只是其中的一種。對我們來說,它可以變得重要,也可以變得不重要。如果把這一層關係砍了,我們之間就會很輕鬆。所謂忍一時風平浪靜,進一步粉身碎骨,倒不如退一步海闊天高。你說呢?」

  我舔了舔嘴唇,都不知道這話是怎麼冒出來的。其實,我一點也不想這麼快就昇華了。

  可是,瀝川顯然被我這一大串排比句搞糊塗了。

  我繼續苦口婆心:「如果你和我結拜了。我就有了closure。我向你保證,我馬上走向新生活,馬上開始找男朋友。然後,戀愛、結婚、買房、生子、孝敬公婆、購買養老保險,過上幸福完美的家庭生活。」

  他聽得有點發呆,看著我,半天說:「你保證?你真的能保證?」

  「笑話!當然了!關爺爺是什麼人?關爺爺是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我在他老人家面前撒謊,不怕天打雷轟啊?」我用力拍了拍瀝川的肩膀:「瀝川,你們瑞士人一向也挺豪爽,你爽快點,別給你們的文化抹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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