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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所以這天跟隨靜琬的侍衛孫敬儀來告訴沈家平:「夫人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在那裡掉眼淚呢。」沈家平說:「胡扯,夫人怎麼會哭!」話一出口,又覺得她雖沉毅堅強,但終歸是個女人,自己這句話也太武斷了,於是問:「是為什麼在哭?」

  孫敬儀道:「前天攻克了阜順,繳獲了許多東西,都堆在倉庫裡。夫人這幾天正說悶得慌,我就去倉庫裡隨便拿了兩本書和幾份報紙給她看,不曉得為什麼,剛才我見到她一個人坐在那裡默默掉眼淚。」

  沈家平素知靜琬的性子十分堅韌,有次從馬背上摔下來,也沒見她紅過眼圈,所以聽孫敬儀這麼一說,心裡還真有幾分惴惴不安。想了想說:「六少還在開會,我去看看夫人有什麼吩咐。」

  大軍南下,此時行轅設在距阜順不過三四裡的一個小鎮清平,因為駐防地方不夠,所以徵用當地縉紳的民宅設立行轅。清平鎮雖然不大,但自古便是驛路要道,所以雖是民宅,但九進天井,數重庭院,極是寬敞精緻。靜琬所住上房之前的庭院中,擺了數百盆菊花,簇擁得花海一樣。沈家平遠遠瞧見靜琬立在窗前,默默凝望那錦繡樣的花海。他們都素來敬畏靜琬,於是一進屋子,在十來步開外就行禮:「夫人。」

  靜琬平日甚少用脂粉,奔波間甚至多穿男裝,此時因為在行轅裡,不過一襲尋常的墨綠絲絨旗袍,臉上卻薄薄撲了些粉,雖然如此,猶能看出眼角微紅。他在心裡思忖,靜琬見他的神色,勉強笑道:「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不要告訴六少。」

  沈家平瞧她的樣子,像是十分傷心,但他只是侍衛隊長,許多事情都不好過分追問,只得道:「夫人如果有什麼事,可以交給家平去辦。」靜琬「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問他:「依你看,什麼時候可以攻克乾平?」沈家平聽她這麼一問,大出意外,因為她雖在軍中,幾乎從來不過問軍事,平日多忙的是些慰問傷兵、撫恤眷屬之類瑣事。他躊躇著答:「前線的事情很難說,總不過這幾天吧。」

  靜琬又「嗯」了一聲,沈家平眼尖,瞧見一旁梨花大案上擱著一張報紙,拿起來一看,只見是數日前的一張穎州日報,版面上極醒目的粗黑告示:「尹楚樊與尹靜琬斷絕父女關係之聲明」,他一目十行,只見語氣極為激烈,稱:「不肖女離家去國,是為不忠;悔婚出走,是為不義;未告之父母,是為不孝。」又稱:「不忠不義不孝之人,不見容尹氏宗族,是以聲明與其斷絕父女關係……」

  靜琬見他看到報紙,淒然一笑,說道:「沛林就快回來了,你將這個拿走,不要叫他看見。」沈家平自識得她以來,從來未見她有這樣的神情,心下惻然,低聲道:「此事還是告訴六少的好,夫人受了這樣的委屈,到時候六少可以出面解釋清楚的。」

  靜琬眼中淚光盈盈,轉過臉去,聲音低微如同自言自語:「連我的父母都不要我了,還有什麼值得去解釋?」

  二十一

  慕容灃因為去看佈防,所以很晚才回到行轅。老房子光線晦暗,雖然廳中點了電燈,白琉璃罩子下,光是暈黃的一團,朦朦朧朧地照著,傢俱都是舊式的花梨木,雕花的陰影凹凸不平,燈下看去更有一種古靜之意。屋子裡寂無人聲,外面餐桌正中放著一隻菊花火鍋,已經燒得快幹了,湯在鍋底嗞嗞地響著,下面銅爐中的炭火,也已經快熄掉。慕容灃見火鍋旁的四樣小菜都已經冰冷,連一絲熱氣都沒有了,於是徑往裡去,雕花隔扇上的紅綾帳幔在燈下泛出黯黯的紫光,襯出裡面床上珍珠羅的帳子,也隱約透出一種粉紫的光來。

  靜琬等得太久,已經合衣睡著了,慕容灃悄悄將被子展開,想要替她蓋上,她卻驚醒了,見到他微笑道:「我怎麼睡著了,你吃了飯沒有?」慕容灃說:「我吃過了,下次不要等我了,仔細餓傷了胃。」靜琬說:「反正我也不想吃。」一邊說,一邊就坐起來,因為髮髻微松,兩鬢的散發紛紛垂下來,正要伸手去捋,他已經無限愛憐地替她捋上去:「飯菜都涼了,你想吃什麼,我叫他們去弄。」

  靜琬說:「我想吃薔薇木的榛子漿蛋糕。」薔薇木是承州的一間西菜館子,清平鎮與承州相距二百餘裡,她說要吃這個,就是和他開玩笑了,慕容灃卻略一沉吟,將掛衣架上她的一件玫瑰紫的嗶嘰斗篷取下來:「來,我們去買蛋糕。」靜琬笑道:「別鬧了,已經快九點鐘了,不早一點休息,明天你又半晌不樂意起床。」慕容灃說:「我明天上午沒有事。」將那斗篷替她穿上,靜琬被他拉扯著往外走,說:「深更半夜的,到底要去哪裡啊?」

  慕容灃「噓」了一聲:「別吵嚷,咱們溜出去。」雖然說是溜出去,一出二門頂頭就遇上巡邏的侍衛,見著他們兩個,忙不迭「啪」一聲地行禮。慕容灃也不理睬他們,攜著靜琬徑往外走,等侍衛去報告沈家平,他們已經到了車庫之外了。司機見著他們也十分詫異,慕容灃要了車鑰匙,靜琬不肯上車,說:「別鬧了,待會驚動起人來,又興師動眾。」慕容灃並不答話,突然將她打橫抱起,不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抱入車內。她又好氣又好笑,他已經關上車門,自己坐到司機的位置上,將車子發動了。

  車子駛出來,清平鎮上還有幾家店鋪猶未打烊,暈黃的燈光映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因為天氣冷,那光線也像是涼的。一方一方的淡黃色,仿佛她素日愛吃的檸檬凍子,又像是奶茶裡的冰,漸漸地融了開,一絲絲地滲到夜色中去。汽車從燈光中穿梭過去,不久就將整個鎮子拋在後頭。她回過頭去只能看到稀稀落落的燈火,越落越遠,不由驚訝:「我們去哪裡?」

  他笑著說:「不是說去買蛋糕嗎?」

  靜琬以為他是說笑,因為日常他也愛自己開了汽車帶她出來兜風,於是微笑:「轉一圈就回去吧。」汽車順著路一直往北去,兩條孤單的燈柱射在路上,前方只是漆黑一片,過了一會兒走上了公路,川流不息的汽車往來,原來都是運輸軍需的車輛,十分的熱鬧。靜琬因為白日心力交瘁,此時車子又一直在顛簸,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她睡了一覺醒來,車子仍在向前駛著,車窗外仍舊是漆黑一片,偶然有軍車與他們相錯而過,雪亮的車燈一閃,轉瞬即過。她心中詫異,叫了一聲:「沛林。」他因為開著車,沒有回過頭來,只問她:「醒了?冷不冷?」她說:「不冷。這是在哪裡?」他溫言道:「已經過了季安城,再有兩個鐘頭,就可以到承州了。」

  靜琬大吃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終於回頭瞥了她一眼:「夫人,我開了這麼大半夜汽車,應該有賞吧?」她心中柔情萬千,傾過身子去吻在他臉上,他緩緩將汽車停在路畔,將車子熄了火,扶過她的臉溫柔地吻下去,許久許久才放開,她的呼吸略有些急促,雙頰滾燙,手仍緊緊攥著他的衣襟,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亦是熠熠生輝。

  她的臉依偎在他胸前,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動著,溫柔得如同世上最好聽的聲音。她的聲音低低的,如同夢囈:「沛林,我只有你了。」他吻著她的發,他的呼吸溫暖地拂著她的臉。他說:「我也只要你。」

  路兩側都是一望無垠的野地,暗沉沉並無半分人家燈火,滿天碎的星子,像是一把銀釘隨意撒落,直要撒到人頭頂上來一樣。遠遠聽到汽車駛近,叭叭地鳴著,最後車燈一閃,嗚一聲從他們汽車旁駛過去了。聽著那汽車漸去漸遠的聲音,滿天的星光似乎都漸漸遠去,惟有一種地老天荒的錯覺,仿佛整個世界只餘了他們這一部汽車,只餘了他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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