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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一年後,阿良生下兒子小榕,阿桂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頂多半個月來一次。兒子兩歲後,阿桂來深圳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有一次,阿桂請阿良母子上酒樓喝茶,喝著喝著,潸然淚下,竟然泣不成聲。阿良不解,問了許久,才得知他哥哥不喜歡他在大陸包養「二奶」。兩兄弟為此分家拆了股,阿桂的手頭日漸拮据起來,自然無法照顧大陸這邊的阿良母子。

  此後,有一個月,都沒有阿桂的消息。有一次,阿良將兒子送到鄰人家照料,吃了整整100粒舒樂安定片,幸虧被鄰居發現,送到醫院洗胃,才免於一死。這些安定片是她長期積攢起來的。做「二奶」的日子,她長期失眠。

  直到翌日早晨4點多鐘,她才渾身酸痛地醒了過來,隨後又昏昏睡去。再一次醒來後,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逃離醫院到火車站等阿桂,等了6個小時沒等到,又到一家個體診所買了100粒一瓶的安定片,就著一瓶礦泉水下了肚,不出5米遠就被人發現抬進了醫院。模模糊糊中,阿桂的面龐在眼前浮現,他不停地說:「你以後要答應我,不幹這種事,我不再跟你提分手了!」

  從此,世界在阿良的眼中,開始顛而倒之。

  阿良不僅不相信阿桂,認為阿桂不但要拋棄她,更會殺人滅口。她覺得,這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就是阿桂精心設計的一個精緻的監獄,她害怕待在裡面。每當夜晚來臨,她總是覺得,阿桂一定會從任何一扇視窗翻爬進來,把她們母子倆趕跑或者殺死。

  然而,她臆想的殘酷屠殺一直沒有發生,阿桂也一直沒有回來。阿良突然恍然大悟,阿桂自己不來,他會雇傭殺手來害她們母子。一次,阿良送孩子去朋友家玩,在公共汽車上,突然看見了一個「殺手」模樣的人。她趕緊將兒子抱得緊緊的,對著那個「殺手」狂叫起來:「你,你不要過來,我,我要報警了!」那個「殺手」模樣的人只盯了她一眼,趕緊躲得遠遠的。

  在她的想像中,只要她出門,阿桂就會派人來跟蹤她們母子。以後,她越發不敢出門,連接送兒子上幼稚園的膽量也沒有了,她把兒子關在家裡,跟她一起以淚洗面。她患上了幽閉症。

  事實上,阿桂來探望過幾次,每次還沒進家門,阿良就扯起嗓子尖叫:「來人哪,有人暗殺我,來人哪!」從此,阿桂再也不敢回到她身邊,連母子倆的生活費也是叫鄰居轉交給她的。

  這種擔憂、驚悚,極度恐懼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在阿良的意識裡,阿桂是存心想害死她和兒子的。她信誓旦旦地證明,每個夜晚,阿桂派來的殺手就躲在她們家的窗下,趁她們睡著時,偷偷地放毒氣,撒毒粉。每天早晨,她都會敏感地發現她的衣櫥裡毒氣彌漫,廚房裡所有的碗筷都被毒氣籠罩著。

  一室一廳的房子,只有洗手間沒有窗戶。她認為,殺手不可能在洗手間投毒。為了生命的安全,她將一張小床搬進洗手間,每晚,帶著兒子在狹小、潮濕、污穢的地方睡覺。

  這半年來,阿桂再也沒有回來過,連生活費都沒給。用阿良的話說,是存心想將她們母子倆害死。為了尋求幫助,阿良一連三天胸掛「大字報」,在羅湖口岸聯檢大廳門口企求香港人的幫助。據說,圍觀者甚眾。後來,口岸的保安給她支招,讓她尋求香港傳媒的幫助。她給我打了個電話,就「沖」了過來。

  我建議阿良去看醫生,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我反復勸說她及早診治。沒想到,阿良突然變了臉,一口唾沫差點沒噴在我臉上,她認為我跟其他人一樣,不是去懲罰那個害她的男人,反而認為她有毛病。她匆匆地將「大字報」卷好收起,背起兒子,且退且走,慌忙逃出了我的辦公室。

  我追出辦公室,母子倆已經下了樓。只是,她兒子那驚悚的眼神,給我的印象蠻深的。

  後來,由於阿良一連幾天在口岸「罰站」,吸引了多家香港媒體給她做訪問。聽說阿桂始終沒有出現。這對母子倆也不知道命運如何?

  夜讀筆記(十七)

  為人小妾的女人,因妾的地位、境況、淒苦、屈辱而導致精神失常的,著名人類學家潘光旦先生在《馮小青——一件影戀之研究》中有過細緻的剖析。

  關於馮小青的故事,潘先生引用的是常熟支如增所做的傳記,說的是小青16歲時嫁與武林中一個姓馮的男子做妾,馮妻出於嫉妒,把小青幽閉在孤山別室,使她無法與丈夫相通,小青從此憂鬱哀婉,「又時時喜與影語。斜陽花際,煙空水清,輒臨池自照,絮絮如問答,女奴窺之即止,但見眉痕慘然」。曾有「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之句。

  因此染病,醫來,佯稱謝,醫生一走,擲藥床側,水粒俱絕,唯日飲梨花汁少許。縱然病重,還是明妝靚服,擁被斜坐,不曾蓬頭垢面仰臥。忽一日,請來畫師為自己畫一肖像,畫了三次,終於達到形神兼備,丰采流動的要求,放在病榻前供奉,「撫幾而泣,淚與血俱,一慟而絕。年才十八耳。」

  潘光旦先生根據這個發生在明萬曆年間的事,以及馮小青自撰詩文,用佛洛德精神分析法,從性生活的苦悶及其性心理所受壓抑的角度,對這位少年女子的影戀性質做了剖析。

  潘先生認為,馮小青的顧影自憐不是一般的也不是偶然的行為,而是出於一種變態心理。潘先生提出四個緣由:一是自照和與影語用「輒」「時時」等字表明小青顧影之舉不是偶然行為。二是與影對語顯然是把影當成了有人格的對象。三是人見即止,這與情人相會時不願他人窺見無異。四是表情悲哀,普通人之顧影總伴以喜歡自得之情,而小青則形容慘澹。這幾點,都表明小青顧影的心理已非常態而是變態,乃是一種影戀。這些又都可以用小青的詩文作證。其七絕九首之三:「新妝竟與畫圖爭,知在昭陽第幾名?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這是以鏡代池水,借與其憐愛對象(影)相會。還有《與楊夫人永訣書》:「羅衣壓肌,鏡無干影;朝淚鏡潮,夕淚鏡汐。」這是以鏡為顧影之媒介,且悲情愈增。她在詩中,將影與鏡並提,如七絕九首之七:「脈脈溶溶灩灩波,芙蓉睡醒意如何?妾映鏡中花映水,不知愁思落誰多?」詩中意象頗可玩味。所詠「芙蓉」系水中荷花,小青以此為榮,與希臘神話中奈西索斯死後變為水仙的涵義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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