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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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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有「爹」的女兒沒爹疼 (一) 認識阿金許多天后,2月16日,正月二十四,週末,我還在為貴州妹麻倒港人而震驚,阿金找上門來,央求我陪她去皇崗口岸守候她老公過境。她堅信只要耐心等待,不愁逮不著他。 阿金抱著3歲多的女兒,帶了一大堆吃食,好像不是去等一個3個月沒有音訊的負心漢,而是去參加一場初春的踏青。 皇崗口岸,亞洲最大的陸路貨運口岸,出入境車流量居全國第一,從這裡出入境的車輛占深港之間進出境車輛的80%。深圳的外貿出口連續7年在全國奪冠,在深圳的出口大戶中,香港企業獨佔鰲頭。港資工廠的產品多數轉口至香港出口,大大小小的香港貨櫃車就馬不停蹄地在香港與深圳工廠之間穿梭。上午9時25分,口岸出入境處,呈現一片喧囂和繁忙的景致。阿金熟門熟路,找准了第一車道附近的一塊空地,也就是天橋下面的醒目處,鋪了一大張塑膠布,抱著女兒席地而坐。 阿金兩眼專注地盯著每一輛入境的香港貨櫃車,女兒囡囡就在塑膠布僅有的幾尺範圍內走來走去,手中拽著一罐益力寶,喃喃自語,誰也不知道她想表達一些什麼。我就像是一個陪綁的犯人,一個守株待兔的獵人朋友,被迫坐在台前觀看《尋夫記》演出的觀眾,在香港開往內陸的貨運要道皇崗口岸上,等待未知劇情的徐徐展開。 每當一輛貨櫃車駛過,盤腿而坐的阿金的身體都會向前傾一傾,目光在駕駛室內搜尋。隨著時光的流逝,在阿金的眼裡,泊滿了陌生的車輛。一一向前飛奔的,雖然都是一輛輛境外的貨櫃車,卻沒有一輛是屬於阿金的。陽光正烈,我們都沒有帶傘,烤得阿金鼻尖上滲出了粒粒汗珠。女娃娃獨自玩了一會兒,突然不耐煩,在陽光的烈焰下,嘴裡喊著「媽咪,爹地」大哭起來。 女兒的哭聲勾起阿金的傷心事,阿金一把抱住女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慟哭起來。她邊哭邊將女娃娃的屁股翻過來,重重地打了兩巴掌:「哭什麼哭?再哭你死鬼爸爸也不會回來,我們乾脆……回四川……孤兒寡母的……」阿金的嚎啕驚天動地,隨即被貨櫃車的轟鳴聲壓了下去。我第一次發現女人哭時,臉孔竟然會扭曲得這麼難看,和阿金平素的憂愁與不安形成強烈的反差。我勸了半天,發現言語十分貧乏,只有閉嘴。 突然,阿金將女兒扔在塑膠布上,獨自走到一輛剛剛入境的貨櫃車前去打招呼。遠遠地,我看見司機探出頭來,跟阿金打著招呼。我突然高興起來,莫不是守寒窯的王寶釧迎來了薛平貴?唉,我高興得太早了。他們兩人說了兩三分鐘,阿金又悶悶地踱了回來。 阿金告訴我,剛才那輛車是她香港「老公」同事的車,阿金認識他。他發現阿金竟然在此地等候阿郎的歸來,很是驚訝。他勸阿金回家,別在這裡傻等,即便是等也等不到,香港到深圳不止這一個交通口岸,還有文錦渡、沙頭角等地。既然對方有意躲避,肯定會從較遠的口岸進入深圳。 阿金不信。她是一個很倔的女子,鐵定了心等下去,依然坐在塑膠布上等,我也只好陪著她。臨近中午,為了表示對她的聲援,我跑到附近買了兩份煲仔飯和一個少兒便餐,一塊攤在陽光下吃。阿金除了喂給女兒吃之外,對面前的飯菜沒有動一口。 也許是被媽媽打了兩巴掌的緣故吧,女娃娃乖得很離譜,她像個小大人似的,和她母親一樣,在出入境通道旁邊坐成了一尊思念的雕像。我們兩大一小,就在皇崗口岸靜靜地等了一整天,直到下午6時30分,天都黑透了,阿金才默默地收拾東西,背著女兒回家。 第二天,阿金沒有叫我,她依舊帶著女兒去口岸等待,依舊孤兒寡母的樣子回來。 (二) 2月18日上午,打了8個電話,留下8遍短資訊,仍沒有音訊的情況下,阿金抱著女兒去了妹妹阿銀家商量對策。阿銀能有什麼高招?她的殺手鐧就是讓阿金將所有的怨恨和淒苦都算到「大婆」賬上,打電話到香港問她要男人。 阿金反復設計了臺詞,終於鼓足勇氣,拿一張5元的電話卡,打通了「大婆」的電話。她臉上凶巴巴的,說的話卻有些軟,透出一絲膽怯:「請問,你是××嗎?我是皇崗口岸的報關員,你丈夫有本證件請他近日來拿。」可惜,對方剛剛回答了一句「好!」磁卡上便沒有錢了,預先設計好的討伐「大婆」的臺詞一句也來不及說。 阿金抱著女兒回到家中不久,香港佬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你想怎麼樣?你不管我們……你不要做得太絕!」阿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嘮叨,早沒了自尊。 「是我不好,我也很難,我沒有錢了……」 「難道你還窮過我,前幾天香港中流一事,你們都在罷工,女娃娃在電視裡看見你了,當時,你過不來就算了,現在罷工也罷完了,你也應該看看我們母女了吧?」阿金將話筒遞給女兒,「叫爹地……」女兒搖搖頭,不理。 女兒原本一直是最喜歡她爹地的,如今,才點點年紀,她便會靜靜地陪母親掉淚。有時,阿金問她想不想爹地,她說不知道。初四那天,鄰居問她爸爸的消息,她竟然脫口而出:「他死了……」 阿金臉色煞白,不知如何是好,話筒內傳來對方嚴厲的聲音:「你不要再搞三搞四,我明天中午12時給你答覆。」 (三) 一直等到2月24日,隱身近4個月的香港佬才在一個子夜時分回到阿金的出租屋裡。女兒已經睡了,阿金正在看電視,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來的男人就在眼前,她卻無動於衷,轉過身去,只把背影留給男人。僵持中,男人突然面對阿金跪了下來。阿金冷冷地說,別跪了,你不記得你跪了多少次嗎?他說,你肯定不會原諒我的,我真的開了闌尾了,我將傷口給你看。阿金不看,她已不在乎男人是否住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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