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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我有信心能緩兒。」洪波低垂著眼簾用力說道。

  白漠感到洪波在說這句話時,與其說是給別人聽,更不如說是在自慰地說給他自己聽,並且那「有力」的聲調下面總有著一種說不清的「空洞」。

  白漠把臉又轉向了仍然蹲在小鐵窗下的王冬來,對於王冬來的突然離去──白漠雖然是在頭一天便知道了,但此時對於白漠來說仍感到突然,白漠從入牢那一刻似乎就從未想到過王冬來有一天會離開,仿佛王冬來作為這牢的「管號」已經同這牢不可分割地融為了一體,白漠沒有想過王冬來走後的牢內會是什麼樣,只感到往日牢內那種令人窒息的沉悶壓抑感將要風流雲散了,似乎只在這一刻,白漠才看到了原本的王冬來。

  「這一下看守所走了一批老號底子,我走了挺好,你們都能『寬綽』些,我在這兒壓得你們氣都喘不過來,沒辦法,不這樣號裡就得『鼓包』。」停了一下之後,王冬來又繼續說道:「我一走,號內肯定『鼓包』,號裡就是這樣,沒有壓力『輕飄飄』。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穩當待著,『鼓包』沒用,誰『鼓包』誰遭罪,雞毛兒好處也弄不著。號裡一直就窮,這你們都知道,我這走了也沒給你們留下多少錢,就留了一百塊錢放小福那了。小福在這兒也就能待個十天八天就送走了,讓他管幾天號,你們都瞭解他,人不壞,打過罪兒,對這裡的事明白一些,也不能難為你們,你們就穩當把他送走就完了,你們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快開飯時,王冬來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昨天晚上吃夜宵時,我尋思叫白漠起來吃一口了,看他睡得挺香,也就沒叫他。」

  白漠感到王冬來說得很牽強,並且好像也沒什麼必要了,同時才明瞭丙柱昨夜給自己窩頭並非王冬來的授意。

  開飯過後,老胖子突然問道:「王哥,你這些年是怎麼管的號?」

  王冬來看也沒看老胖子一眼,仍像平時一樣望著後廊窗外那個未知的方向答道:「你只要懂得人都是自私的,就能管號了。」

  白漠突然感到:如此簡單的道理,自己在外面時竟未了然,好像直到此時才懂得了什麼是渾渾噩噩。

  「王冬來。」隨著手銬扔在小鐵窗窗臺上的啪嚓一聲,戈管教在小鐵窗外吆喝道。

  「到。」

  隨著開鎖聲和牢門上的鐵鍊子嘩啦聲響過之後,王冬來抱著將近牢內三分之一的(新)被褥鑽出去時,白漠突然感到牢內頓時像是失去了一種支撐,有了一種無形的坍塌;白漠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了洪波,這種無形的坍塌幾乎有形地從洪波的身上透了出來。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飄起雪來,灰濛濛的天空令人感到混濁而沉重,雪糝兒在茫然四竄的狂風中疾飛亂舞,遠處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所謂的遠處,也不過是一小塊兒算不上天空的天空。

  雪停之後,雪那特有的晶瑩潔白便也隨之很快地逝去了,變成了一種令人厭惡的黯黃色──那是塵土留下的痕跡;屋脊上的雪像沙漠中的沙丘似的現出了縷縷疊紋──那是風留下的痕跡;屋脊的頂處露出一些瓦的青灰色──那是清冷的陽光留下的痕跡──這些痕跡終將會逝去,在那清冷的陽光下永遠逝去……

  白漠望著屋脊上那如沙丘似的現出了縷縷疊紋的雪,不禁想到了沙漠:「自己的名字就有個漠字,可自己還沒去過沙漠。自己去過的地方實在是太少了,可這又有什麼辦法,自己好像永遠無力走出自己那狹小逼仄的空間,就像無力走出現在所面對的現實空間一樣。這次出去以後一定要去沙漠看看,是的,一定要去更多的地方看看……」

  牢內久久地陷於沉寂中,最終還是老胖子打破了這沉寂。

  「上去坐著吧。」老胖子對神情木然的小福說道,然後又轉向老劉說道:「老劉,把小福的被鋪到上面去。」

  就像小福那「單薄」的被褥一樣,白漠感到戰戰兢兢坐到小鐵窗下的小福也有著一種說不清的「單薄」,就像他那「單薄」的被褥和王冬來那厚實的被褥無法相比一樣。

  「除了小福之外,誰都別跟我裝,誰裝我就幹他,『路子』也不好使。」一反常態的老劉替小福鋪好被褥後並沒有馬上坐下,而是拉著架勢叫囂道。

  白漠看著老劉剛像奴才似的幹完侍候人的活兒便做出如此舉動,於是忍俊不禁道:「老劉這體格子一般人是打不過,嘻嘻!」

  「白漠你這臭傻子,你是不是想找打?」老劉立刻惡狠狠地沖白漠叫駡起來,大有欲大打出手之勢。

  「老劉,你幹什麼,你還沒有王法啦?」小福乾咳一聲後對老劉呵斥道。

  小福那無力的呵斥使白漠這才感到王冬來的離去使他也失去了一種可依賴的支撐,雖然那支撐同時也有著令他感到窒息的一面。

  24 醜囚叫囂

  「朱傳勝。」戈管教在小鐵窗外吆喝了一聲。

  「到。」老胖子應了一聲後迅速從小鐵窗的窗臺上抓起手銬戴在自己手上,而後從半開的牢門下鑽了出去。

  只一會兒工夫,老胖子便被送了回來。

  「白漠。」戈管教把手銬扔進小鐵窗內,在小鐵窗外又吆喝道。

  「到。」已經想到了提過老胖子之後就會提自己的白漠應了一聲後急忙起身下了鋪,從老胖子的手裡接過手銬戴在了手上。

  白漠在向管教室走時,有意放慢了步子,眼睛四下裡搜尋著王冬來提到過的那塊掛著在押人員已決和未決牌兒的黑板。在通向另一條走廊的交叉處,白漠一眼看到了那塊兒幾乎占了半面牆的黑板,白漠迅速在上面搜尋到了119號,而後在上面看到了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自己的未決牌兒已掛到檢察院一欄下,王冬來的已決牌仍掛在法院一欄下還沒有被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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