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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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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哪是百米大線啊,純是千米大線,一眼望不到頭兒,早上在地頭一哈腰,等到再直起腰時就是中午了,幹活兒慢的就等著挨鎬把兒吧。但是幹得第一快的也真有獎勵……」老於插進來說道。 「幹活兒慢了還得挨鎬把兒。誰打呀?」老胖子坐在鋪下的石板臺上,不無關心地問道。 「管事犯人唄。」老於答道。 「你說的那是過去,現人管事犯人也不敢打人,都有減刑分跟著。王哥說的是,現在人都奸,進號不『夾』,到監獄都玩命掙分減刑,打人就扣分,當年『勞積』沒有。到監獄你就知道啦,『分,分,小命根兒!』」小福又接著說道。 「監獄不像看守所,看守所押的大多是嫌疑人和未決犯,沒有什麼掙分減刑一說,所以也沒什麼顧忌,打人大不了進嚴管號,要不怎麼說看守所是『鬼門關』呢。到監獄都奔著減刑了,誰還扯呀。」停了一下,王冬來又想起來什麼似的繼續說道:「哎,我到監獄還真得『穩』兩年呢,什麼事兒都得忍著點兒,我是緩二呀,真有點什麼事兒,弄不好再給我宣了,二年之後一改判,就愛誰誰了,都他媽多餘了,不管誰想跟我『夾』,我都接待。十年到監獄真是小破罪兒,我要是十年罪兒,再減減刑,現在都快幹回去了。像我這樣的還是到監獄裡待著安心,監獄大多都是大刑期,互相比著也都不顯得長,在這裡一會兒走一個,一會兒放一個,給你心弄得總是慌慌的,要了命了!」王冬來歎道。 「一尋思在勞改隊打到期要放了的時候也挺有意思,頭一晚上就不睡了,弄點兒花生毛豆擺個小場兒,把和自己關係不錯的獄友都找來道個別……」老於既像回想又像憧憬似的笑著說道。 「唉,咱多咱能熬到那時候啊;監獄好比無底窟,插上翅膀難飛出;掉進去了,就得面對現實,一點兒一點兒往上爬吧!」王冬來歎道。 聽小福所說的關於監獄中的一切,白漠感到的只是陌生,一種無法想像的陌生,這陌生使得白漠深深地陷入焦慮不安中。 「這回老王想種地都種不著了,十年以上全都能分到工改監獄,十年以下的想去工改監獄也去不了。上個月送走的那個黃孩不就是麼,傷害罪兒,本來以為能判十年,沒想到判了九年,黃孩當時上老火了,躺了好幾天,後悔在法庭上沒鬧,要是跟審判長幹一下就好了,加上個藐視法庭罪就能判上十年了。」小福側過身又繼續說道。 「咱們國家法律有藐視法庭罪這條麼?」老于轉向王冬來問道。 「沒有吧,在這兒待這些年還真沒聽說過誰因為藐視法庭加年兒了。咱這兒大多都不請律師,都是自己上法庭和審判長掰扯,掰扯急了,都有摟不住火的時候。就算是犯罪了,你也不能不讓人說話吧。何況在沒接判決前還是犯罪嫌疑人,就算是已決犯,不也叫犯人麼?既然還有個『人』字,你就不能不叫說話吧。」 聽到王冬來說到犯人這個「人」字,白漠突然感到自己好像剛剛認識到了這個字,並感到這個「人」字對自己和牢中的其他人竟是那麼的「要緊」,就像在盡失了一切之後,突然尋到了唯一一樣可以賴以支撐的什麼似的。 「有錢能請起好律師還行,沒錢請律師的,就得等中法給你指派律師,攤上個好的還能替你掰一掰,攤上個啥也不是的,就會告訴你,認了吧,弄個好態度。他媽的一認腦袋不就掉了嘛!咱市有個律師團,叫保命團,都是老傢伙,大多都是從司法線上退下來的,既懂案子,也有一些老關係,但是一般人請不起,想要保腦袋,起價就得十萬。有錢不如給審判長,給律師沒雞毛兒用,咱國家的律師不像外國的律師有『權』,咱國家的律師雞毛兒權沒有,說不上話,你弄個律師到法庭上跟審判長窮掰扯,本來能緩,審判長一來氣,給你宣了。你有請律師的錢,不如給審判長,可宣不可宣的情況下給你留條命。」王冬來說道。 「看什麼案子,請律師,也不是一點兒用都沒有,自己——說不明白。」洪波拖著他那哭咧咧的腔調喃喃道。 「說不明白不認唄,讓他們打認定,有錢也不給律師。」柱子說道。 「真的,一般的案子律師一點兒用也沒有,就拿咱號說吧,案子沒『升中』的,你問哪個能請律師。咱國家的法律有點像『猴皮筋』,條條款款特別有『抻頭兒』,你比如說搶劫罪的款:三至七年,七至十年,十至無期至死刑,每條之間的抻頭兒多大,這之間的抻頭兒不全在審判長的掌握中麼。還有民憤一說,動不動就弄出個民憤極大,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然後你小腦袋瓜兒就沒了!」王冬來臉上又露出了那種戲劇性的笑。 「到入監隊往下分時就能看出是工改還是農改了:工改的都是大客車接。農改的一般都是掛斗,上車前一人發一根兒麻繩捆行李,呵呵。」老於笑著又把話題轉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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