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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糊。」

  「三年五年算個屁,十年八年能咋地,無期算前科,緩二算劣跡,死刑才是你最終目的——在外面都敢叫囂,進來就全都傻了,押你個青春沒有,押你個活來死去——迷糊就對了,高牆電網長明燈,老虎大象都發蒙,誰進來不迷糊啊;發昏當不了死,面對現實吧,人是永遠不能和命抗掙的!」王冬來邊說邊在小鐵窗邊又躺了下去。

  「現實」——白漠突然感到自己似乎從來就不知道現實為何物,這兩個字似乎從來就沒有在自己的意識中出現過,但這個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字眼兒又實在是再普通不過了,似乎自己直到此時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從來就沒面對過現實。

  「這一天天的,睡生夢死,睡生夢死……」小鐵窗外現出了一張咧著大嘴的黑瘦臉,那瘦臉的黑中隱隱泛著些紅暈,一看便知是被酒精燒灼的。

  「哦,老皮,喊一下常山送被服,又新來一個。」王冬來欠起身子沖著小鐵窗外那穿著雜役服的勞動犯說道。

  白漠立刻感到:自己那光赤的身子總算是快要有了著落,可那沒完沒了的戰慄卻仍是沒有尋到歸處。

  「把『飯口』打開。」過了不知多長時間,那姍姍來遲的勞動犯總算是抱著被服岀現在了小鐵窗外的走廊上。

  所謂的「飯口」就是在那厚重的木板牢門上開的一尺見方的小洞,老胖子打開了飯口的擋板,費力地從那所謂飯口的小洞中把被服拽進牢中。

  「王哥,這新衣服你不留著啊?」老胖子一邊整理著那草綠色的被服,一邊不無獻媚地輕聲向王冬來問道。

  「不,給他穿上,明天戈管教提他時看他穿舊衣服……」

  「新來的,剛來王哥就給你穿新衣服,心裡有點兒數。」老於立刻又對白漠提醒道。

  「是,謝謝王哥,謝謝王哥。」白漠對那躺在小鐵窗下的王冬來懷著無盡的感激依賴之情俯首致謝道。

  「穿新衣服了,洗個澡乾淨乾淨?」王冬來帶著不無商量的口氣笑著提議道。

  「不了,王哥,我進來的時候剛洗過桑拿。」那仍在無休止地戰慄著的身子竭盡全力把所有的乞求之色都凝聚在了白漠臉上。

  「洗一個吧,外面菌大,不像這裡面乾淨——柱子,幫著給沖兩盆。」王冬來雖然臉上掛著笑,但口氣卻已經變得不容置疑。

  ……

  白漠萬般無奈地脫去了那剛剛給他帶來一絲溫暖的新秋衣,癱軟的四肢竭力撐起疼痛赤裸的身子,冰冷的水池子令他那虛弱的身子恐懼地戰慄,縮緊的心臟在虛空的腹內瑟瑟地退縮,四肢卻在無奈的驅趕下向前爬去。白漠爬進了那靠在裡角的衛生間,在那有著長流水的便池一邊蹲了下來。身材瘦小的柱子則興高采烈地從便池的另一邊的一摞小塑膠飯盆旁拿起了唯一的一個塑膠洗臉盆,放在了那長流水的水管下,然後又拿起一個中號的塑膠盆從中舀了滿滿一盆水——一縷細流從白漠的頭心間不偏不倚地砸了下來,白漠在打了一個寒噤後閉上眼睛並用力夾緊了兩肋,對這個年齡比他大四五歲,蒼白乾瘦的臉同那長明的日光燈一樣看不到一絲血色的柱子不禁生出一絲感激之情,如果水流再大些,白漠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承受得住。不過這一絲感激之情很快就被那沒完沒了、令他幾乎窒息的細流浸滅了,更確切地說是「戳」滅了:那沒完沒了的細流像一支無形的冰錐,從頭心不停地向裡滲透著,無論白漠怎樣躲閃,那細流卻如影隨形般地牢牢釘在了頭心上。那頭心欲炸裂般的疼痛令白漠像一隻垂死的魚似的大口地喘息著,而那細流卻又像瀑布封住山洞般封死了白漠的嘴,嗆水的咳嗽與窒息的打寒噤聲引得牢內的笑聲越發的酣暢,只是這酣暢的笑聲在白漠那昏亂的意識中是模糊的。

  「睜開眼睛,把後背靠牆上,睜開眼睛聽到沒有?」

  白漠在柱子不無威脅的吆喝聲中用力抬起那沉重的眼皮,卻又難以支撐地被那細流壓了下去。

  「靠牆上,靠上。」柱子一邊威嚇著,一邊用力摁住白漠的肩膀向牆上推去,白漠的身子在被柱子的手強行摁到冰冷的瓷磚上的一瞬,背上立刻如同受到燒灼般的疼痛令身子本能地彈開了。

  「靠上,靠上,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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