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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她緊咬牙關,一聲不吭,淚水還是不聽話地流下來。

  聽到了她的抽泣,他的聲音也凝咽了:寶貝呵,別哭,我會心疼。等著我,啊?!

  直到她「嗯」了一聲算作答覆,他才掛斷電話,準備趕飛機。

  5

  上午到中午,時間如此漫長。如珂望著牆上的掛鐘,秒針滴答,不疾不徐,一點兒也不配合她的心情。終於,午餐的時間到了。人們紛紛起身,去頂樓的自助餐廳用餐。在一陣呼朋引伴的喧嘩過後,辦公室裡終於安靜下來。

  想著他此時已在飛機上了。是在看書,還是閉著眼睛,在回味他們的相識相交?他曾說過初次相見時的感受。他說,那不僅僅是忐忑與羞怯,也不僅僅是好奇和嚮往,那簡直就是出人意外的驚喜。那算什麼呢?是兩個孤寂靈魂的彼此依戀、息息相通,還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無法逃脫的宿命?還是……她無法判斷。

  就像十九歲那一年的海棠花畔,面對第一個羞怯的青年時,那樣一種忐忑、新奇、快樂,還有不安。不對。不一樣了。沒有那種情竇初開的茫然與畏縮了。那又會是什麼呢?

  十一點半,飛機正點降落青島流亭機場。一下飛機,許青打開手機,撥出的第一個電話也是惟一的電話,是給如珂。是的,我等著,一心一意地等。十二點半左右,那輛熟悉的寶藍色「POLO」,泊在了她的辦公樓下。

  目目相對,默默無語。車動了。許青沒有徵詢如珂的意見,駕車緩緩向西部海邊駛去。他越發清瘦了,臉部的線條顯得更加硬朗,眼睛裡還留有睡眠不足的血絲。他一邊熟練地開車,一邊騰出右手,覆蓋在她的手上。她沒有躲避,反而翻轉了手心,彼此緊緊地相握了。她趕緊閉上眼睛,將不爭氣的熱淚逼回眼眶裡。

  匯泉灣大酒店,據說是當年島城第一家星級酒店,店裡店外還滿是節日狂歡的遺痕。走進旋轉門,高大的門廳裡,擺放著高可及頂的熱帶植物,棕櫚,椰子,芭蕉,當然都是些模擬品。一棵巨大的聖誕樹立在中央,綠葉上飾有白雪樣的細粉,枝上掛滿彩帶以及包裹精美的小禮物。樹的兩旁分站著兩位近一米高的「聖誕老人」。門廳的右首,就是擁有一支很棒的樂隊的「火奴嚕嚕」酒吧。此時還是白天,酒吧裡黑乎乎的,沒有一絲動靜,令人無法想像它夜晚的癲狂。

  許青引著如珂走進電梯,裡面只有他們兩個。他就一直緊握著她的手,直達二十五樓的旋轉餐廳。

  端著食盤,各自取了一些熟食、水果和飲品,許青徵詢如珂的意見,喚過侍應生,又點了一瓶「東尼」莎當妮。那是初次共進晚餐時,他們點過的酒,他還記得。餐廳緩緩地旋轉著,匯泉灣、第一海水浴場、小魚山、電視塔等海濱風景,以及都市風情的紅瓦綠樹、廣廈車流,都從眼前一一走過。若是燈火輝煌的夜晚,景色會更加迷人。

  許青深深望住如珂,眼睛星子一般閃亮,仿佛要將她整個兒望進心裡去:節日快樂,寶貝。

  她心裡一熱,舉起酒杯:歡迎歸來。不論規矩,一飲而盡。

  也許都餓了。他們吃了許多,又完全食不甘味;說了許多,又完全辭不達意。一瓶莎當妮很快地見了底,許青又招手叫了一瓶。他似乎有點吃驚於她的酒量,因為從未見她這樣暢飲過;但眼中的讚歎又明明多過驚詫。

  昨夜許青是這樣度過的:與朋友一起晚餐,然後去夜總會唱歌。朋友們每人都點了小姐。換作從前,他也會恭敬不如從命,敬領朋友的順水人情,隨便要個小姐侍酒陪歌,無非逢場作戲。但是這一次,他說服不了自己了。他對媽咪說,我有女朋友,一會兒就過來。媽咪和朋友們都信以為真。然後,他還唱了歌,《北國之春 》,《 冰山上的雪蓮 》,《 送戰友 》,《 最愛你的人是我》什麼的。他在心裡不停地說,我是為你唱的,如珂小女孩。直到終場,任憑周身鬟霧鬢影鶯聲燕語,他一直獨自品茗高歌。只有不為人知的思念,如今冬的初雪,緩緩堆積,越來越厚。

  洗手間的鏡子裡,映出一張依然年輕的女人的臉。海棠如面柳葉如眉,高挺的鼻樑,唇型優美的嘴,在黑色大理石的反襯下,放射光華;眼波中流光溢彩,盈盈複淺淺,顧盼若有神。那是我嗎?如珂自問,是什麼讓我如此美麗?

  自始至終,許青沒有說「愛」這個字。他的思念就在這辭不達意食不甘味中,一點一點洩露出來。他始終坐在如珂的對面,用他明亮的星目凝視她。這個男人,這個叫許青的青島男人。他舒緩有致,不急不徐,那份從容不迫的穩當,就是令人心裡踏實。在她低頭時,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她,她完全能夠遙感到他目光中迸發的熱量。每當她抬起頭來與他對視,他總會有些許類似羞怯的慌亂,但絕不躲閃,而是努力地承接和表達,然後再緩緩低垂下去。

  午餐吃得好漫長。是真的漫長,不僅僅是感覺中的漫長。無論如何,如珂已經決定,下午為自己放假了。酒是迷人的東西。帶了七分醉意的女人,是最有「態」的女人。豔光四射,風情萬種,就是用來形容這種狀態下的女人的。當然,她須是美的,還應是聰明靈動的。當他們決定離去時,冬日的黃昏已經來臨,晚餐的第一批客人也已經陸續到來。

  許青叫住侍應生,將信用卡交給他,吩咐了些什麼。然後,他在侍應生拿來的單據上簽字;然後,他自然地攬住如珂的肩膀,走進電梯又走出電梯;再然後,他將一張卡片插入門鎖,房門應聲而開;再然後,他們已經在套房的床上了……

  6

  如珂居然沒有逃走沒有害羞。連一絲一毫這樣的念頭都沒有。什麼叫鬼使神差?什麼叫情不自禁?她的四肢柔曼舒展,身體熨貼又輕盈。絲一般的床單,彈性頗佳的床墊。這樣的大床,與其說適合安眠,不如說更適合做愛。

  如珂下意識地摸索另一邊。這一次,床的另一半不是空的,而是許青溫熱的裸體。這個青島男人身手不凡,不知何時,已經解除了自己的武裝。他找到她的手,堅定地放到自己的身體上。

  他的身體瘦而結實,挺拔如三月桃花潮中新鮮的鮁魚。哦,那可是來自太平洋深處的暖濕性兇猛魚類。他的男性的手掌,手背上的血管如植物發達的根系,手心溫暖濕潤,輕輕撫過她的全身。手指過處,衣衫應聲而解,如第一場春雨走過沙灘,絲絲注入每一寸肌膚,是一種疼惜和愛憐。他的吻像一朵花,開在她的唇上,輾轉無已,令人銷魂。在撫愛之間,他仍然體恤入微,展開鬆軟的大被,輕輕覆蓋了她的全身,也覆蓋了她剛剛蘇醒的嬌羞。

  他們什麼都做了。親吻,擁抱,撫愛,進入……這條來自太平洋深海的鮁魚,在長長的過程中,不斷擴張出美妙的資訊,在周身彌漫;他的有點粗糙的皮膚在她的手心,釋放出寬厚而綿延的氣味,源源不絕,如海洋的敦厚,或時間的積澱,或火焰的灼熱,有一種混沌的美,沿著情欲的指向,把握住生命的密碼。那密碼,是太平洋中的狂潮和暗湧,撕開了她性欲之上的蒙昧。他極致的溫柔和威猛,如千年火種,於刹那間點燃了她的身體,讓她的生命熱灼飛揚。

  第一次,如珂知道了,做愛原來這麼好。兩個鮮活的生命的交融,原來這麼好。

  微波狂瀾一直持續到深夜。當激情開始退潮,代之以類似親情般的愛憐疼惜時,沙灘重新裸露出來。許青仍然緊緊地擁住如珂,一綹黑髮濕濕地貼在他的額頭,令他看上去像個孩子:寶貝,你真棒!真的,好棒!

  一聲讚歎是如何令她忐忑又狂喜呵。他是在說我嗎,那個始終被認為是性冷淡的女人?那個早已為人妻母、卻從不知「高潮」為何物的三十六歲的女人?無法自抑的呻吟,極度快樂後的低泣,迸射時相互的呼喚,激情過去後深深的擁抱和撫摸……短短一個晚上,如珂補足了一個女人全部的激情課程。原來,生命個體間全身心的給予與索取有這麼好。原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交纏、擠壓、癲狂、燃燒,居然可以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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