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長(75)_嶽東西

七十五

　　「哦，」玉萍不明白她的意思，「那樣的老師也能調到局裡去，肯定上面有關係。」

　　「是呀，這麼一個課都上不好的老師，憑她自己怎麼可能調到局裡去呢。你知道她靠什麼嗎？她一直纏著李局長，弄得李局長沒辦法只好答應她。她這人我瞭解，以前就風流，三十歲了還不結婚就是個問題。關鍵是她調到教育局後就不再糾纏李局長了嗎，不會，相反她更方便了。」

　　「那個申雪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個規矩人！」玉萍說話急促起來，「月琴，咱姊妹倆有什麼說什麼，那個小狐狸精沒怎麼興華吧？月琴你可得跟我說實話。」

　　月琴沉吟一下：「現在來看應該沒什麼，李局長我也瞭解，他不是那種輕易受迷惑的男人。不過以後就不敢保證了，這種不要臉的女人往往得寸進尺得隴望蜀。」

　　「那你說怎麼辦？月琴，咱們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你可得替我想想辦法兒！」

　　「咱們女人又有什麼好辦法呢，工作上的事兒又不好過於干涉。那就多給他吹吹風唄，打打預防針，別讓他一時不小心犯糊塗。」

　　「月琴，多虧你跟我說，要不我還蒙在鼓裡呢，興華回來我可得好好問問！」

　　「慢慢跟他說，興華畢竟不是那種男人。哦，對了，別說是我說的。」

　　三十五

　　申雪就是他十多年前的學生范小怡，這個事實把李興華一下子拉回到一個記憶的原點。他忽然發現自己也變了，而且變化之大不亞于那個範小怡，他不知道這變化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怎樣發生的。

　　當他懷著激動和不安，以班主任的身份第一次來到教室的時候，就發現一位美麗而又略帶一副玩世不恭表情的女生。她坐在後面靠窗的位子，正跟身後一位男生輕聲說笑。他站到講臺上用板擦敲敲桌子，那個女生回過身安靜下來。他開始自我介紹，他注意到她兩個胳膊肘支在課桌上眼神憂鬱而茫然，顯然她不在乎他講什麼。

　　她跟別的女孩子不一樣，而且她是那麼美麗，尤其是當她安安靜靜的時候。稚氣而淡漠的表情，清純而又變幻不定的眼神。他注意觀察她，有意跟她攀談，她總是垂著眼簾有問必答，規規矩矩但又拒人千里。上課的時候他會忽然叫起她回答問題，她迷離的眼睛一閃就像火苗跳動一下。她很聰明也很機敏，她的回答不符合標準答案但能自圓其說，充滿靈性和獨到的感悟。

　　在她的學生檔案裡，家庭成員一欄只有她的媽媽。她媽媽十天半月會給他打一次電話詢問女兒的情況，卻從來沒見她來看望女兒。

　　他多麼希望她跟所有女孩一樣快樂，跟所有女孩一樣享受愛的溫暖，跟所有女孩一樣專心致志地學習。他為她寢食不安，耗費大量精力。她的入學成績在班裡是倒數第九，除了語文英語其他科目都很糟糕。有經驗的老教師就指導他，像這樣的學生不宜在她身上花費過多精力，得不償失，且問題來自家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比較複雜，只要她不影響別人就行了。年級主任對他說：「做班主任要因材施教，不要指望辣椒能結出番茄；要有重點有針對性，不要抓芝麻漏西瓜。」

　　什麼是西瓜什麼是芝麻？他感到可笑。教師是教書育人，這就是西瓜，那些分數那些排名都是芝麻。育人就要投入情感，就要以心換心。只要班裡每個學生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學習，考試成績的提高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很充實，可是班主任也幹得很累。全班學生都很喜歡他愛戴他，可考試成績總是不很理想。也許領導和老教師們說得對？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呢？不知不覺中，他在慢慢調整自己，把目光和主要精力逐漸轉移到「有潛力」的學生身上，轉移到將來能考本科的學生身上。漸漸地，他的班成為考試成績最好的班，成為全年級乃至全學校最優秀的班。他送的第二屆高三畢業班，六十二名學生考上三十七個本科，其中兩個考上北京大學。從此一炮打響，他成為全市乃至全省名師。

　　回顧自己走過的路，雖然他跟那些只顧考試分數只關心自己名利的教師有區別，可是名利也時時牽動著他的心，也時時掌控操縱著他的教學行為。而正因為這樣，他才一步步當上校長，又當上教育局長。

　　他沒想到的是，當年他做的那件小事對一個女孩子影響那麼大那麼持久，使當年的范小怡成為現在的申雪。他感到欣慰而又遺憾。欣慰的是那個記憶中美麗而憂鬱的女生，如今已是一名優秀的中學教師，而且依然美麗；遺憾的是，在這麼多年教學教育工作中，還有多少像範小怡這樣的女孩子和男孩子啊，可是他們的委屈老師是不是都知道呢？他們是不是都得到了充分的關愛呢，他們都得到鼓勵了嗎？他們都得到幫助了嗎？他們的心都感到溫暖了嗎？

　　沒有。他相信好多孩子是帶著絕望，帶著一顆冰冷的心，帶著對前途的迷茫離開中學校園告別青春歲月的。

　　他承認，他沒有做好一個教師應該做的，雖然他努力做了；也得承認，好多老師也沒有做到，雖然這不能完全怪他們。

　　李興華在家吃過晚飯想到公園走一走，忽然又改變主意，脫下外套挽起袖子，到書房打開書櫥，踩著椅子在浮著厚厚塵土的最上面那排書裡翻找著。

　　玉萍刷洗完碗筷，擦著手過來：「你翻騰什麼呀，上牆爬屋的，弄一身灰！你不是要出去散步嗎，下來走吧，我也去。」

　　「我不去了，你想去自己去吧。」興華把一本一本書抽出來，翻幾下又插進去。

　　「你這人，不都是因為你想去嗎，你不去我自己逛有什麼意思啊。」玉萍擦完手說，「你下來我給你抽抽身上的灰，一塊出去走走。我從來撈不著出去，好不容易抽這麼點空兒你又在這裡翻弄那幾本子書。不出去也到客廳坐下，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什麼話說吧，我聽著。」

　　「不行，我得正兒八經地跟你說，我得好好問問你。」

　　興華轉臉看著她：「什麼事兒啊，還得正兒八經地說？」

　　玉萍不回答，反而問他：「那你好好兒的又找什麼，神神道道的？」

　　「我找以前用過的教材。」

　　「找以前用過的教材幹什麼？」玉萍緊緊追問。

　　「不幹什麼，隨便看看。」

　　「不幹什麼你這是幹什麼？這麼多年書都招蟲子了，你還想找出來拿著再去當老師去上課？」玉萍氣呼呼地看著他，「從來沒見你這個樣兒，肯定有什麼事兒！」

　　興華看著她笑笑：「看看你那樣兒，你說有什麼事兒？」

　　「我沒工夫猜，你少跟我打馬虎眼兒。快說，你到底找什麼？」

　　「我記得有本教材，裡面夾著個書簽，書簽上記著點兒東西。」

　　「記著什麼東西？」

　　「一個學生寫的幾句話。」

　　「一個學生的幾句話還用得著你這麼去找，又不是神仙傳授的秘訣。快下來，我跟你說個事兒。」玉萍說著揪住他的毛衣往下拉。

　　興華只得下來，玉萍又拽他到衛生間，把他渾身上下抽打一遍，又讓他先洗手再洗臉，她在旁邊監督著。

　　興華擦洗完，兩人來到客廳坐下。興華想開電視機，玉萍把遙控器一把奪過來，「先別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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