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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林雪給自己斟上一杯茶:「于直的媽媽在他八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那之後,他混了很長一段日子。」

  高潔頗為困惑地看向林雪,林雪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熱鬧熙攘背後,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風霜。林雪很少向外人聊起自己家裡的風霜,揭開家庭的瘡疤,心頭不免隱隱作痛,口氣不免輕微顫抖,但因渺渺的直覺和希望,她平平靜靜地娓娓道來。

  高潔安靜坐著,聽著林雪口中那個有一點熟悉而又非常陌生的於直,失去母親後自暴自棄的少年,讓她感同身受的孤維在泥掉裡的掙扎成長,孤雛的孤憤和孤勇、偏執和執拗,她的心好像被一雙熟悉而冰涼的手包裹著,有所感知,又無法深探任何感知,有一種酸澀的感觸茁壯而生,又有一種苦澀的怨懟悄然逝去。腦海裡浮現的是「潮濕的心」裡那個笑容,在黑暗裡明滅著、吸引著,擒住了她的心;又浮現夜宴舞臺上那冰冷的目光,刀鋒一樣制止了她想要靠近的欲望。

  不過半刻鐘,林雪已經講述完畢,她將聲調平穩下來:「于直對他的爸爸有意見,對穆子昀有怨恨,都是這個因,這個因才有了這個果。」

  高潔的情思是被打動的,但是心情是無托的,半晌無話,良久,理清全部思緒,才對著林雪有幾分期許的眼睛,誠懇地講:「不瞞您說,我——有點害於直,我現在這個樣子,只能先管好我自己了。」

  林雪笑了笑,坐在她對面的晚輩和盤托出的心意和決意,她聽明白了,其中有堅定的決心和明確的目標,還有不容再度相勸的堅決回避,但是想要回避的偏偏不得不去面對。她的直覺得到印證,她也盡出全力,決定並非由她決定。林雪有些疲累地歎了口氣,說:「高潔,做任何事情不是不任何回報就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她看著高潔惶惑的臉,「你為什麼會先來找我呢?」

  高潔坦誠地說:「您不會不管自己家的孩子。您把于直的哥哥帶回了家。」

  林雪又笑了,說:「是啊。所以呢,你吃准了我會幫你對吧?」

  高潔默然,等於默認,林雪說道:「我可以給你一些能脅迫於直幫你的助力。」在高潔的臉上現,出一點點欣喜時,她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也有個要求,我希望這個孩的身份是合法的,他必須在他父母有合法婚姻的前提下出生。」

  高潔的欣喜化為烏有:「于奶奶,這很……難辦。我對於直……真的沒有任何想法,除了這件事情,也不會再有其他牽扯。」:林雪站起身,已是想要離去的意思,她要留給年輕人思考的時間:「高潔啊,你也要當母親了,將來會面對更加艱難百倍的事情,就先把這一件當試煉吧!如果不能處理好和孩子父親的關係,在未來的二十年甚至四十年,都會給孩子帶去深遠的影響。你瞧,你和於直,就的例子。」

  林雪的最後一句話,就像一枚透骨釘把高潔釘在原位,擊碎她小半生的迷惘、不忿和苦痛,但也使得她再也不能動彈。這是最大的軟肋、最大的困難,也是不得不面對的艱難,不得不解決的問題。

  高潔目送著林雪離去,不能言語。他們於家,總是能令她不能言語。她又將手籠上小腹,喃喃地道:「媽媽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難辦。但是——」她深深吸一口氣,調整了視線,落在窗外。窗外劃過兩條電線,上面停留著一隻麻雀,細細的腳肢緊抓著細細的電線,撲棱著翅膀,斜首望向夕陽。夕陽的光籠在麻雀的頭頂,它是世間最平凡的一隻鳥。

  曾經,她以為自己是無腳的鳥,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只能靠不停歇的飛翔維繫散漫而去向不定的生命,落地的一刻就是死亡。她的手在小腹上溫柔撫摸,真切感受到腳踏在結實的地上的那種感覺。就像窗外這只踏在纖細電線上的小小鳥,她知道自己生出了雙腳,落在了地上,有了去向,更知道來向,現在需要的是腳踏實地一步步往前走,去翻越一個個困難,去完成她越來越的人生任務。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隻無腳的鳥兒,那是她不擇手段過而又被事實證明是她力所不能及的,將來也不該有任何的期望,才能就此真正兩清。

  高潔生出沮喪來,她喚來服務員,叫了一杯白水,將林雪沒有用過的千層糕全部吃完,將空虛的胃填滿,勉勵自己填滿缺失的氣量。

  第二章 為你鍾情,傾我至誠

  也就在次日的這個鐘點,高潔給林雪撥去了電話,說:「于奶奶,我想好了,我會按照您的建議去做,只要能救我的孩子。但是我也有個要求,我和於直有了合法的關係後,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我希望,這個孩子可以一直在我身邊。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會是一個合格的母親,請您相信我,請您幫助我。」

  電話那頭林雪的聲音帶著些許笑意:「我曉得你的需要了,我會讓我的秘書Vivian聯繫你具體怎麼辦。高潔,作為這個孩子的曾祖母,我很感謝你的選擇。」高潔囁嚅著,也感動著:「于奶奶,您不要這樣說。我很慚愧。」林雪說:「一個人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標時,難免傷及無辜。人活在世上,難免被人傷害或傷害別人,但只要把事情做到問心無愧,也就無憾了。」

  高潔握緊了手機,也下好了一個新的決心。她看到了麻雀迎著希望重新振翅,她知道她也需要開始一段真正長久的面向光明的旅途。這不是命運的別無選擇,而是命運的重新選擇,她需要勇往直前,而第一件事情,是將於直約出來正正經經地溝通。

  這很難辦,高潔思忖。夜宴之時,于直立意已決,她被一擊即中,也再無翻身餘地。她在驚駭、恐懼、愧疚、怨恨之餘,也知道同於直的一切情誼已算完全了斷了。如今,在林雪那一番于直的幼年往事的陳述後,她的怨恨就像那—只滑翔離去的麻雀,沒有留下一丁點痕跡,但是餘留的驚駭、恐懼和愧疚仍舊捉著她。

  這種情緒在她給於直打了四通電話,於直都沒有接起來而得到印證。

  于直任由手機振動,在秘書陳品臻一臉「您是不是先接個電話」的疑問裡,示意陳品臻將該彙報的事情彙報完畢。

  陳品臻除了彙報公事,還彙報了一宗事情:「林雪的秘書Vivian親自接手辦理了靜安寺公寓過戶到高潔名下的事宜,而高潔沒有拒絕。」

  于直看著振動的手機,心頭騰起一團火,又莫名地熊熊燃燒起來。等手機不再振動後,他的火仍未滅。陳品臻正巧彙報完畢,請求指示:「要不要問問Vivian細節?」

  於直說:「不用了。」

  陳品臻領命,她瞭解上司最近這段時間實在太忙,又恢復到創業階段時每日工作到淩晨,各個會議連軸開,三餐不能正常顧及,最後不得不睡在公司的強度。她又彙報了另外幾件公事,得到於直的指示後,整理好手邊的檔退出,正巧衛轍推門進來,她為他們將門掩牢。

  衛轍帶著很大的詫異說:「有個意想不到的人要約我談談,請我叫上你一塊兒。」

  於直正在審核言楷提交的又一版廣告片宣傳方案,頭也不抬「說人話。」衛轍說:「高潔。」

  於直將手裡的檔扣到桌面上,動靜很大,在衛轍的意料之中,他笑得無奈:「看看,我就知道你這態度。她五分鐘前剛給我電話,要我和你一塊兒,在明天下午給她一點時間,她要和我們談談。」他笑著笑著撓撓髮鬢,十分不解,「我就是奇怪,和你談就行啊,幹嗎要拖著我?」

  于直同高潔的這點恩怨,在盛豐夜宴上,讓周遭的親屬有了個大概的心領神會。衛轍沒有追問於直,但他所聞所知的也足夠探到這段恩怨的核心。因此,高潔突如其來的來電,帶給他的驚訝不在於直之下。

  於直果然是生氣了,繃緊了表情,盯著自己手機上面的四個未接來電,問衛轍:「你們以前認識?」

  衛轍趕緊豎起雙手:「天地良心,我就在那天晚上遠遠看過她一眼,這通電話是我和她頭—回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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