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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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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高潔並未理會她,她昂首挺胸步入宴會廳,女主人一般得其所願。 林雪已經站在了舞臺中央,爵士樂隊風采依舊的老樂手們持器待命。 她向來賓頷首致謝,人人肅然起勁。 誰都曉得盛豐集團董事長林雪的經歷就是一道城中的女性傳奇。她是四十年代炙手可熱的電影明星,明眸皓齒不足以形容其盛年姿容。當年但凡遇著林雪主演的電影上檔,國泰電影院售票處的觀眾必定通宵排隊購票。 解放之後,林雪嫁給朝鮮戰場凱旋的陸軍中將于成明,不離不棄陪伴夫君度過被批鬥的十年浩劫,從人人追捧的大明星到眾星拱月的將軍太太,再到住牛棚刷馬桶理乾草的右派,林雪寵辱不驚地一一適應。改革開放之後陪伴退伍的丈夫一起以五十高齡再度創業,終建成盛豐的影視帝國。 年逾八十的林雪,眉眼之間尚能覷見年輕時的風情,但這一切已並不那麼重要,歲月增添的是眾生對她的敬畏。「感謝各位老朋友新朋友的光臨,給我這老太婆賀壽宴,這已經是在我老伴去世後的第五年了。每一年我都看到了更多新面孔來支持盛豐的事業,這讓我感到萬分榮幸。」 台下承情的掌聲此起彼伏,林雪也想大家擺手致意,「盛豐這些年為業界貢獻了很多好的作品和新人,也幸得一班鼎力演藝事業的朋友們襄助,讓我們的業績一直很漂亮。為了給大家更好的回報,我想我這個老太婆應該把發展的空間留給年輕人,讓盛豐更適合年輕人的發展。」 台下登時竊竊聲起,所有人都以為今晚只是壽宴和訂婚宴,誰知道還會同盛豐集團有直接的商務干係。 林雪待眾人嘈音漸歇,才又講,「將來盛豐集團將子公司合併,以業務區分,一分為三,頭一宗是影視業務,由原盛豐集團副董事長,我的次子于光耀和原盛豐集團子公司景逸影視的總經理于毅主理;第二宗是演藝經紀業務,由原奇麗演藝文化公司總經理于錚和原佳劇影視的總經理,我的長子于光華先生一起主理;第三宗業務,也將是盛豐集團即將打造的新業務,涵蓋了互聯網視頻、影視製作與發行、智慧終端機、大屏應用市場和電子商務的互聯網影視平臺綜合業務,由原佳劇影視副總經理于直主理。眾所周知,盛豐最大的業務就是影視劇的製作,所以原盛豐集團子公司佳劇影視的副總經理穆子昀女士也將調任新的事業部任職,盛豐集團內其他崗位包括子公司崗位的高級職員都不會再有崗位的變動。好了,大家都知道以後什麼事情該找到什麼人頭上了吧!」 林雪一長串的任命變動講了下來,彷如平靜江面忽為風吹皺起,水面微波,暗流將起。 誰都曉得林雪同于成明育有三子,長子于光華,生幼孫于直,次子于光耀,生長孫于毅,幼子于光輝二婚生女于安,頭婚生次孫于錚。除早逝的于光輝和從不參與家族業務的于安,其餘于姓族人均在集團內任要職。只是在於姓族人之間及業內上下,都曉得盛豐得力幹將穆子昀同于光華的私相干係。 很多人都不記得穆子昀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以助理的身份陪伴在於光華的身邊,只曉得穆子昀出現不幾年,于光華的髮妻韓芷就因病去世,但如今韓芷墓木已拱,于光華還是未將穆子昀迎為續弦。 故而,林雪公告的變動不但突然,而且匪夷所思:誠然新的變動對於成明兒孫的利益分配沒有一絲的偏倚,但是于光耀父子同穆子昀被分入同宗業務,于光華與侄子于錚被分入同宗業務,入行未幾年的於直被獨分至一暫時行業發展尚不明朗的新業務,種種因由,耐人尋味。 正走在宴會廳主通道的高潔把林雪在臺上的話語聽了一個清清楚楚,聽到最後的任命時,她停下腳步,驚疑不定地望向穆子昀坐的那一席。 穆子昀單獨主理一席,她坐首位,居主人禮儀,剛才林雪話音一落,她手畔的獵犬形狀筷架被推落在地。此時她正舉手喚服務員。 有一束追光燈正巧打在她的臉上,高潔看到表姨本逾四十仍然保持良好氣色細膩潔淨的面孔上泛出一層淡淡的光,不知是冒油還是冒汗。 高潔的手心滿滿熱起來,就像幾十分鐘前,在於直身下時那樣,大汗淋漓,奮力掙扎卻不得抽身,雖有中央空調,但仍熱得極不好受。 她就停在宴會廳的主通道上,她看到了一直立在台下的於直正緩緩走上舞臺。 林雪等於直走了上來,才又介紹道:「下面我的孫子于直有幾句閒話要同大家講。」 就在三個月前,高潔飛躍海峽,迢迢萬里,重返故里。 雲集在桃園機場的機場嚴陣以待,待於直牽著戴著墨鏡遮掩一點點倦容的她出現,就蜂擁而上。 高潔立刻摘下墨鏡,微笑地回應,她知道一定會有人在螢幕前看到她,因此再疲倦,她都要令自己容光煥發,美麗照人。 她的笑容親切迷人,同鄉記者紛紛褒揚,「長這樣的模樣,又拿了珠寶設計大獎,難怪迷倒對岸高富帥。」 在四面八方照過來的鎂光燈下,於直這樣講,「我和高小姐都不希望被打攪,有好消息一定通知各位。」 他展開臂膀,就在眾目睽睽下,將高潔環抱在身畔。 現在的於直和那時刻的於直穿一模一樣的銀色西服,瀟灑大方地含笑步步向前,跟席前各人點頭致意。 他站到他的祖母讓出的舞臺上,調整了一番麥克風的高度,拔到適合自己的高度,然後開了口。 他說:「其實今夜是我奶奶的壽宴,請各位前輩和朋友來是大家開心開心的,因為人到得很齊,所以我想我可以借此機會向大家解釋一件事情。免得以後一一見面解釋,你們會煩我。」 賓客們哄堂大笑。 高潔還是站在遠處未動,她有一股靈感,靈感至為冰涼,就像剛才樓頂上的勁風,自她腳心而起,寸寸淩遲而上。 於直的目光掃過台下眾人,似有意似無意,掃到那條主通道上唯一站著的人兒——一身的棋盤裝禮服,好像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蓄勢待發或已無力撥動。 幾十分鐘前,於直是用了點兒力折磨身底下的人,用那種令人瘋狂又令人無奈的巧力,一點一點逼迫到對手崩潰,一刻讓她升入雲端,一刻讓她掉入地獄。 於直咳嗽了一聲,繼而說道:「對岸的媒體不久前發了一些關於我的報導,真的很不好意思,這是他們一次美麗的誤會。我還是一個快樂的單身漢,今天剛剛被我親愛的奶奶發配去開荒,所以大家以後就放過我吧!」 現場的燈光師許是個生手,一時追光燈亂閃,從舞臺上追到舞臺下,忽而閃過伶仃地站立在人海中央的高潔,白熾的光照出她慘白的面孔,又照出她身上那一件棋盤格的禮服好像一張網。 又慘澹又悽惶。 高潔的眼睛,牢牢地瞪著臺上的那個含笑的男人,恍然未聞周圍幾乎是今晚嘈聲最高的竊竊。 於直在舞臺上,展開他好看的笑容,勾起他風流的唇角,眼底卻沒有一絲的溫度。 他也正冰冷地望著台下的那個女人。 他在想,這時這刻的她在想什麼呢?面色煞白,手足僵硬,可是還能站立在那麼顯眼的位置,雖然慘澹但不失色,雖然悽惶但不失態。 高潔在想,她到底算不算認識舞臺上的那個男人? 也就一年的時間啊!她以為足夠長,長到她以為有了十足的把握去面對一切的變故,但是也太短,短到她對現下這一刻的變故根本措手不及。 追光燈射得她眼前繚亂,身體上繾綣的溫度還未退散,心靈上驚駭的冰冷已經席捲。 這是從未預料到的局面,假使——假使當初有另一個選擇的話……高潔搖頭,就算重新回到那個當初,她亦不會讓自己有第二個選擇。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義無反顧的選擇。 臺北的五角楓,從來不會在秋季變紅,臺北的十月,總是在下雨。只有陽明山的公園裡移植的日本紅楓才會在秋季飄紅,隨細雨濛濛,塗出滿山滿穀的血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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