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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如非一覺醒來,看到未晞竟然穿了一條緊身牛仔褲,一件單面蕾絲鏤空吊帶背心——就是前面沒有任何裝飾,卻能透過背面的鏤空花紋,隱約看到整個後背的那種。她又為圖方便,將一頭靛黑青絲俐落地綰起,越發襯得人蜂腰窄背,削肩皓頸。

  很少見她穿這種帶些嫵媚的衣服,如非不覺眼前一亮。又記起來,這好像是自己幾天前,花了八塊錢從地攤上淘來的。可能就是看著它便宜,被未晞當成了工作服。

  如非憤憤地歎氣,真是,人漂亮,就是穿件破爛也比別人耐看。

  再過兩天就是新年,街上是一派祥和熱鬧。如非刷牙的時候,習慣性地向外看了看,看到阮劭南那輛銀灰色的帕格尼,像個彬彬有禮的紳士守在樓下。

  她吐掉嘴裡的泡沫,漱了漱口,然後走到外間,對正在畫畫的美人說:「已經一個星期了,你還讓他在外面晾著?我說姑奶奶,差不多就行了吧,大過年的……」

  未晞什麼都沒說,依舊聚精會神忙她自己的,似乎對這樣的結果並不在意。這幅油畫她已經畫了整整一周,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

  如非聳了聳肩,縱然親如姊妹,在感情方面也是局外人,未晞不願意說,她也不好多問。

  如非下樓買早點去了。門關上的那一刻,未晞挺直的脊背終於垮了下來,像個開小差的學生,對著自己的畫兀自出神。

  巴羅克風格的油畫,色調詭異陰暗,面容冷漠的六翼天使,展翅翱翔於雲端之上,腳下是熊熊烈火,手執長劍,淩厲的劍鋒卻是直指人間。未晞給這幅畫取名為《天使的憤怒》。

  未晞歎了口氣,望著畫布上的六翼天使。不由得想,世人都以為天使仁慈純美,平和寬厚。其實世人錯了,天使是上帝的戰士,善戰好殺,且憎恨人類。

  是不是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有自己的兩面,而兩面之間卻沒有絕對的界限?正如瘋狂與正常不過一線之隔;就像上帝的右手是慈愛和寬恕,左手卻是狡黠和暴戾?

  她放下畫刀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肩頸,不由自主地走到窗邊,看到他的車還停在那裡,身子不由得一顫,心裡一時千回百轉,一時天覆地滅。

  想起那個無法言說的夜晚,過了這麼久她依然心有餘悸。沒有親歷過的人只怕無法明白,童年受過凍的孩子,一生都會覺得冷;有些傷口,一輩子都好不了。

  未晞鼻子一酸,只覺得熱辣辣地想要掉眼淚,趕緊揚起臉。

  南方的冬天,是淡淡的明媚,天空的顏色也是淡淡的,好像久病不愈的美人臉,帶著某種憂傷。清新的陽光輕輕地貼著她的臉。忽然想起來,七天前,他找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她沒有見他,那時她整個人發著燒,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難受得好像死了一樣。每次發病後,隨之而來的就是高燒。這次又加上一夜的委屈,某人恣情縱欲的消耗,於是病得更加厲害。她本就是先天不足,後天缺少調養的羸弱體格,幾乎心力將交誶。

  她不知道如非跟他說了什麼,後來聽說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之後派人將她平常用的東西送了過來,都是她畫畫用的工具,整整裝了一大箱子。還將前些日子買的衣服、鞋子、皮包一併送來,另外還帶了一個新手機。

  如非看著那新手機嘖嘖稱奇,沒心沒肺地打趣她,「疼女朋友也犯不著幾天就給你換一個手機吧,怎麼?怕你丟了?還是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多闊氣?」

  她歎而不語,其中原委只有她自己清楚。那個被她忘在別墅的手機,只怕是又被他砸了。而她心裡明白,他心裡最想砸的……其實是她。

  她又一次不聲不響地走了,這等於犯了他的大忌。記得上次她不明就裡觸他逆鱗,他只是默不作聲,私下裡卻不動聲色地掐住她的七寸,將她所有的退路封了個乾淨,然後氣定神床地看著她,困獸一樣,山窮水盡。

  現在,他依舊默不作聲,只把上班外的時間,都用在了樓下的停車場,卻沒再找過她一次,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有。

  正想得出神,忽然聽到有人叫門。如非自己有鑰匙,這個時候會是誰?

  結果在門鏡後一看,竟然是汪東陽。未晞打開門,汪助理還是那副從容不迫,公事公辦的樣子。 「陸小姐……」他說,「阮先生說你還沒吃早飯,怕你傷了胃,讓我把這些淮揚點心送過來。」

  他將一個古色古香的食盒遞到她手上,接著說:「阮先生還說,後天就是春節,讓我問問你想吃什麼,這裡還缺什麼,少什麼。明天,他一塊兒讓人送過來。還說,今天之後,他就不再來了,讓陸小姐安心,沒事的時候也好出去走走,老窩在家裡容易悶出病來。陸小姐不喜歡有人跟著,凡是你不喜歡的,他都記住了,以後再也不會了。還有一件事,阮先生囑咐我一定要轉告。你的小妹妹陸幼晞,阮先生已經從陸家那裡把人要來了,安置在一家私人療養院裡,找了專人照顧。如果陸小姐當她的監護人,阮先生會找人幫你處理。如果想送她去國外治療,他也可以安排,一切全聽陸小姐的意思。」

  汪東陽說完完,就站在門口,像個盡職的戰士,等待首長批示。

  未晞被他連珠炮似的一番「轟炸」,一時半刻緩不過神來,又想起眼前這人初見時是何等的精明刻薄,與此時的「愚忠」倒真是大相徑庭,不覺一笑。

  「麻煩你告訴阮先生,他說的話,我記下了,會仔細考慮。這裡什麼都不缺,讓他不用惦記。」

  汪東陽點頭會意,臨走的時候,又回頭看了未晞一眼,終於說:「陸小姐,本來我不應該說。可是,實在忍不住。別再跟阮先生慪氣了,我跟了他這麼久,從沒見他對誰這樣上心,心疼到這個地步,你該惜福……退一步說,他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這個你該知道。現在他沒說什麼,可時間久了,保不齊會怎麼樣。說到底,你不可能離開他,又何必非要跟他強著來?只怕最後傷筋動骨的,是你自己。」

  送走了汪東陽,未晞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怔怔地看著它。窗外的陽光瀉在上面,像打翻的糯米粥。她撫摸著食盒上精緻的掐絲,心裡一時惶惶的,不知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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