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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這種感覺,應該怎麼形容?就像生命,就像輪回,電光火石間嘗遍了一生的酸甜苦辣,讓人承受不住。

  她一個人,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裡,如同站在時光的洪流裡。穿梭不斷的人群,好像魚缸裡遊弋的金魚,只剩了她一個人,獨自站在玻璃缸外面,看著自己的荒涼,看著這個華麗的世界。

  他已經走了,可是她還站在這裡。

  那天之後,如非曾經問過她,「就這樣擦肩而過,是不是你想要的結果?」

  當時她們正坐在樓頂的平臺上看日落,四周是棋盤般的高層住宅,所謂日落,不過是樓宇間的一點餘暉而已。

  未晞正在補畫教授留的作業,聽到如非的話,自己也驀地一怔,手下一時失了準頭。她用刀將多餘的部分刮掉,可怎麼也回不到最初的效果,於是歎了口氣,「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覺得答案還重要嗎?」然後將畫紙揉成一團,扔掉,又換了一張。

  如非點燃一根香煙,沒有說話。

  她記得,自己趕到急症室的時候,真的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不過,嚇到她的不是未晞,而是阮劭南。

  他那時正在縫針,傷口幾乎橫過了整個手腕。旁邊的瓷盤,放著一大塊剛拔出來的玻璃碎片,鋒利的邊緣血淋淋地立在那兒,看得人心驚肉跳。醫院一邊縫,一邊跟他說:「幸好沒有割斷神經,不然你這只手就廢了。」

  聽到醫生的話,他也沒什麼表情。平時那麼完美無暇的人,此刻看起來有些狼狽,身上還穿著睡衣,袖口已經被血染得一塌糊塗。

  汪東陽伏在他耳邊說了一些什麼,他這才轉過臉,木然而空洞地看著她,冰冷的眼神讓人膽戰心驚。看著她,不像看一個人,而是看著一個陌生的物件。

  如非只覺得後背發涼,這種六親不認的眼神,對她是恨烏及屋,都尚且如此。那對未晞,又該怎樣?

  她有點不敢想下去了。

  可是,那天在醫院,看到他們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她又替未晞感到惋惜。其實在她心底,她一直認為,阮劭南是愛著未晞的。

  「你想過沒有?如果他根本不愛你,其實你做什麼都沒用。如果他真的愛你,你那樣對他,那種打擊足以致命。你沒看到他那天在醫院的眼神,絕望得好像把整個世界都丟了。你就這樣一刀兩斷,一點機會都不留給他,也不留給自己?你怎麼想的?」

  未晞手一抖,又錯了,看來今天是畫不下去了。她乾脆放下畫板,看著遠處樓宇間那一點霞光,「那你認為我該怎麼樣?告訴他我有多愛他?然後讓他把我這個仇人的女兒帶在身邊,朝朝相對,夜夜相擁?他根本就忘不了我是誰,忘不了我身體裡流著誰的血。這跟我是否無辜,跟陸家的關係如何根本沒有關係。而是他看到我,他就會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他會矛盾,會失控,我已經試了不止一次了。」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包著紗布的左手,淒涼地笑了笑,「他對我,究竟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可能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如非歎了口氣,夾著香煙揉了揉額角,「那你們就這樣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未晞抱著膝蓋,蜷在椅子上,「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做錯了。你可以說我自私,說我矯情,說我自命清高、敝帚自珍。我不在意,因為我也這樣看自己。可是,如非,你想一想,像我們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我們還剩什麼?我真的賠不起。我也沒有辦法再去忍受他一次次的威脅,一次次的心血來潮、隨傳隨到,被自己所愛的人每天這樣呼來喚去,這種感覺……比挨耳光還難受。」

  未晞把自己的臉深深埋進膝蓋裡,如非只有默默地抽煙,好像一隻在思考著什麼。半晌後,她才歎了一口氣,「未晞,我沒有你念的書多。你跟他都是有道行的人,我沒有你們精明世故,也沒得分你們想得多,看得遠。可我覺得,愛情又不是加減乘除,何必去計較那麼多?他喜歡你,你也愛他,難道這還不夠讓你們在一起嗎?何況……」如非頓了一下,「他能給你的,遠比任何人都多。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

  未晞抬起臉,望著半壁斜陽下的繁華都市,喃喃輕歎,「這個城市真的很美,有人站在眾人之巔,受盡萬眾景仰,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有人是遊走在城市裡的螞蟻,為了吃飽穿暖疲於奔命。是啊,權力、金錢、地位,誰不想站在那些華麗的光環中?我也想。當我感覺他或許是在替我報仇的時候,我甚至還有些沾沾自喜。可是,如非,這個城市已經拿走了我們太多的東西,這一路走來,連尊嚴都沒剩下。為了生存,我們每天笑著迎來送往,服侍那些所謂的名流紳士。被人欺負了,我們連哭得都不敢大聲。大約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在這個城市,窮人是怎樣一種被侮辱、被踐踏的犧牲品。但是……」

  未晞頓了一下,忽然有些哽咽,「這並不代表,我就要在一個男人眼皮子底下,帶著被人厭惡的姓氏,一個尷尬的身份,每天揣摩著他的心思,看著他的眼色誠惶誠恐地過日子。正因為我是愛他的,我就更不能這樣做。我不能讓這份感情,帶上一絲一毫的陰影。我要讓自己回想起他的時候,永遠帶著感念,帶著愛情,而不是痛苦和猜忌。所以,現在決絕地放手,這是我留給自己……最後的尊嚴。」

  如非望著眼眶發紅的未晞,她以為她會哭,誰知道,她看到的只是一張波瀾不驚的臉。如非替她感到難過,她越是這樣,她就越難過。

  忽然起風了,如非捏熄香煙,摟了摟未晞的肩膀,「現在他已經把你當作路人甲了,你該心滿意足了吧?」

  未晞淒涼地笑了笑,「如非,你相信嗎?在過去的七年中,每天早晨我張開眼睛,都要告訴自己,一定要少喜歡他一點,這樣是不是可以輕鬆一點?我一直這樣提醒著自己。可是,那天在醫院看到他,我還是忍不住。與他擦身而過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心如刀割。可是,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我沒有心滿意足,我只是……沒有辦法了。」

  當晚霞染紅最後一片天空的時候,未晞還是哭了。她抱著自己的膝蓋,第一次沒有隱忍和壓抑,放任自己哭得泣不成聲。

  如非緊緊摟著她,清亮的眼睛定定望著墨色漸深的天空,心裡惆悵卻比墨更濃重。她想安慰她,可是千言萬語,從何說起?

  不管這個結果是否符合每一個人的理想,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在那之後,阮劭南真的沒再找過未晞,一次都沒找過。

  不過,他們之間還是有一些小問題沒有交代清楚。比如,醫院的錢是他的助理汪東陽付的,還有那個昂貴的手機。

  未晞將住院費匯到他公司,手機用同城快遞。她不想欠他任何東西,又不想讓他以為這是她藉故親近,於是就署上了汪東陽的名字。然後過了沒多久,未晞就收到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她媽媽的骨灰盒。

  那一刻,未晞什麼都沒想,幾乎是放空了思想。這是她自從與阮劭南重逢後,練就出來的本事。當她預感到自己或許會難受得承受不住的時候,她就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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