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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地上,倒映著來往的車燈,一明一暗。

  風很大,凜冽地割在皮膚上,但是我們都不覺得疼,一個人心上有傷口的時候,其他外在的傷口,會自動變得麻木,所有疼痛都停止,為的是更加襯托心上的疼痛,讓心上的傷口越裂越深……

  一輛計程車擦著忻怡呼嘯而過,我想拉開她,已經來不及,她白色外套上,全是黑色的泥水,骯髒的污點佈滿了雪白的衣衫。

  連她白皙的臉上都是泥點,狼狽不堪。

  忻怡低下頭,看看自己,又看看遠去的計程車,有點不可置信的樣子,麻木著臉,然後低下頭,像個迷茫的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過了好半晌,我才看見她單薄的肩膀輕輕聳動,逐漸劇烈起來。

  然後她掩著面,立在路邊。

  我呆呆撐著傘,站在她身後,我垂下頭,地上不斷有雨落下濺起的漣漪。

  一個圈,兩個圈……一個連著一個。

  不知道,其中的幾個,是否是從忻怡指縫中滴落的隱忍的、傷悲的眼淚所濺成的呢?

  我癡癡地想著,看忻怡默默地垂淚。

  終於,忻怡立起身,一向挺直秀頎的背影竟然有些許佝僂,是太想得到一個人,而又得不到,讓她心力交瘁至此吧?

  她似乎也累了,任由我挽住她,她的衣服已經濕了,頭髮也被淋成一縷一縷,我送她上車,再徑直把她送回了家。

  她一路靠著我,不說話,靜靜的,如同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靠在大人身邊不敢吭聲,眼睛也微微闔著,似乎在小憩,但不斷滲出的眼淚,將她出賣。

  她身上的水弄了我一頭一臉,我顧不得,只不斷輕拍著她的背,這一刻,我想,我會是個好母親,今後我會有足夠的耐心來愛護我的孩子。

  忻怡一直緊抿著嘴,嘴唇泛著青色,整個人一絲生氣都沒有。

  我看著她進了房間門,站在門外,看著她輕輕關上門。

  我靜靜等著她放聲痛哭,可是沒有。

  房間裡靜悄悄的,一點聲息都沒有,讓人懷疑剛才是否真的有人進去了。

  可憐的忻怡,我的心被她揪緊了,這個安靜的女孩子,連選擇悲傷的方式都安靜得讓人心疼。她的戀情是默默的、悄悄的,連這戀情帶給她的傷悲,也必須是無聲的。

  從忻怡家出來,雨下得更大了。

  我這才發現下車時,將傘落在計程車上了。

  我抬頭看著天幕,天空一片灰黑色,有種淒婉的哀怨。

  紛紛揚揚的雨,不斷從空中落下,我想知道,這無窮無盡、一天一地的雨水,源頭究竟在哪裡,真是那墨色的雲朵嗎?抑或是另一雙悲傷的眼睛?

  天若有情天亦老!

  這連綿的雨,為何整夜下個不停?這雨想要把我們每個人的心都淋濕嗎?

  發生了什麼事情,讓老天也流淚不止?

  它也在思念誰嗎?

  還是為了得不到而悲傷欲絕?

  風將雨裡的寒氣全都凝聚起來,吹到身上,是瑟瑟的、穿透骨頭的冷清。

  我揚起臉,雨落進我的眼睛裡,隱隱刺痛。

  我突然想起志謙。

  志謙曾經開玩笑說:「錦詩,不要揚著臉看雨,雨水會把你的隱形眼鏡沖掉的,你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志謙,我真的快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是我的隱形眼鏡掉了,是我找不到你的心了,我不知道它還在不在原來的位置,安靜地、溫柔地等候著我,牽引著我的每一個步伐。

  忍不住,掏出手機,我給志謙打電話。

  電話那頭是志謙的聲音,冰冰的,比這淒迷的雨夜更冷:「有什麼事情?我在加班。」

  「我……」面對他透著極度不耐煩的聲音,我一肚子話全都哽在了喉頭,化作眼淚湧了出來。

  「沒事……」我聲音的哽咽,連我自己都能清晰分辨。

  可是志謙,沒有留意,抑或故意不留意,他果斷地掛斷電話。

  聽著手機那頭「嘟嘟」的忙音,我的心失落起來。

  夜色裡,它也迷失了方向……

  下意識,我撥了餘紹明的電話。

  電話通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得以沉默,以眼淚相對。

  可惜隔了電話,兩樣他都看不見。

  「錦詩。」

  「嗯。」

  「你怎麼了?哭了?」他的聲音十分輕柔,似乎怕驚嚇到我。這一刻,這聲音簡直是冬夜,壁爐裡豔紅火苗溫柔舔著乾柴的聲音,每一個音符都透著暖意。

  一個失意的女人,在她意志最薄弱的時候,任何一個細小的關懷動作,都會讓她迅速處於崩潰邊緣,脆弱易感。

  我突然覺得委屈極了,忍不住,抽泣起來。

  濃濃的鼻音,重重的哭意,惹得電話那頭的餘紹明聲音也著急起來:「你在哪裡?」

  我匆匆地,含混不清地說了我所在的位置。

  電話斷了……

  握住電話,我孤立無援地站在馬路邊,車子呼嘯著從我身邊開過。

  夜色濛濛,掩飾著我的惶恐不安,雨瀟瀟飄落,混淆路人的視線,讓他們看不清我眼中不斷湧出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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