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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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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走一步,她的父親便毫不吝嗇地說一大堆話鼓勵,小姑娘更加樂此不疲。夕陽桔色的光線照在林間的草地上,那是世間最溫馨動人的色彩。 她看著他們終於邁進了幼稚園起居室的門檻,看著他又出來,在門口徘徊了片刻才鑽進車離去。 一慈才走進去。 歐少陽把車停在醫院門口,穿過長長昏暗的走廊,來到宮婕的病房。昨天上午他又寄來了一張支票,忽然想起該來看看她了。 宮婕厚厚的身軀平靜地躺在加寬的病床上,臉色不太好,與平時沒什麼兩樣,但身上的肥肉卻在悄無聲息地消耗,皮膚明顯地鬆馳下來。以前她是絕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減下身上肥肉的。 歐少陽走進去,沒有開燈,徑直坐在了靠床的椅子上,背對著她,看著窗外的夜空。一帆說得不錯,有現代化的醫療系統支援,她不會那麼快死去的,而他也只能這麼熬著…… 27 一慈再看到思晶和歐少陽在一起,再次感受到那種無法割捨的父女深情時是在三個月後。小思晶一歲多了,正蹣跚學步,也更加離不開人,而她正忙於母親菜攤的擴張。素梅的經濟頭腦再次令人刮目相看,這個大字不識一筐的農村婦女開始在北京多個農貿市場開「連鎖店」,因此少不了最親近最信任的會計。一慈每天都被安排得滿滿的,進三公斤胡蘿蔔也要正規算帳;手下賣菜的員工上升至十餘名,這麼繁忙的情況下不由自主地忽略了與女兒待在一起的時間,倒是覺得那家令人放心的幼稚園實在太好了,急人之所需,她可以一星期只看女兒兩次。 「行了,你去幼稚園接孩子吧,現在小孩子正認人的時候,抱也不抱她,她就不與你親近了。」還是母親經驗豐富,有一天突然「慈悲」,讓她提前下班。「帶到這裡來,我也很長時間沒看到她了,到時候連我這個貨真價實的姥姥也不認得了。」 她遵命行事時,母親又叫住她,「李桐很長時間沒過來了,你們吵架吵得那麼厲害嗎?人家說夫妻沒有隔夜仇。」 「沒有,我們很早不吵架了,他現在忙得厲害,每天出門很早,很晚回來,沒有空。」 「你可不要象在家裡一樣發起脾氣就不顧張三李四,你老媽我能擔待;他年輕,也是有脾氣的,該忍讓的就少說一句話。」 「我去了媽媽。」 她不知道還能不能忍讓,還有沒有耐心忍讓,冷戰打了小半年了,分床也快半年了,這種不慍不火的拉鋸戰慢慢麻木了她的神經,有一種遙遙無期的冷漠橫亙在他們之間,曾經的希望之火化成了灰燼,要想重想燃起得有很大的動作,但又不知道從何做起,因為他那邊就從沒看出任何好轉的欲望和跡象。 她去了春陽幼稚園。鄧大姐有些不安地告訴她:「思晶被她父親接走了。對不起,沒給你打電話。」 她不會責怪這個謹慎的老太太,歐少陽現在是幼稚園最大的募捐者之一,她當然得討好和滿足他想做的每一件事。他想做得也不過是和女兒多待一會兒。 但今天務必把女兒接回去,她也想念孩子,明後天可能沒有時間。考慮了片刻,也猶豫了片刻,她打車去了雙馨園——如果正常的狀態下,她決不會去,但在三分鐘的決定時,卻選擇了平時最不可能的。 又看到了銀杏樹,在深秋,金黃剔透的扇形葉盡染叢林,漂亮的中西式別墅群在樹後露出來,象一幅華麗的油畫。正象三年前第一次來到這裡所看到的那樣,到處充滿了暮秋濃郁的氣息。 為往事歎息,為往事傷悲,雖已銘骨,終究成為過去。她作了三次深呼吸,才整理了一下衣服繼續向前走。宮婕不在,她知道,但希望他也沒住在這裡,她不想在這樣的夜晚見到他。再來這裡已是個錯誤。 但樹葉的後面,那幢別墅亮著燈,他在。 在夜影模糊的院子裡她又躊躇了片刻,本想從廚房門裡走進去,也許許久不做飯的緣故,那個小門鎖著,不得不去推客廳的門,好在門沒鎖。客廳裡幽暗,只有粉紅色的壁燈開了兩盞,踏進光潔照人的大理石地面,思潮萬千,一度有扭頭沖出的願望,但一股涓涓的細流吸引了她,象山澗的泉水流過岩石,清澈悅耳,正是那首《搖籃曲》,叮叮淙淙從樓梯上流下來。 她輕輕拾級而上,輕輕靠近那扇她也曾有幸進去過一次的暗紅色的木刻門。 門關了一半,在半截樓梯上就看到那張遼闊無比的大床,那曾是宮婕肥大身軀的樂園,但現在看到是一隻小金魚在魚缸裡翻跟頭,穿著紅彤彤的小女孩在上面爬來爬去,由於太軟,總不能站起來,便隨心所欲地打滾,爬;旁邊身著睡袍的歐少陽正拿了一把軟尺試圖讓她躺直,她不是翹起小腳丫便是奮力爭奪尺子往嘴裡塞。他只得讓她趴下,費了好大勁才能到一個長度,然後又拿出秤盤,一再試圖牽她站上去,可她總彎腰揪起它…… 一慈悄悄轉過身,一不留神滑了下去,重重地從臺階上摔了下去,膝蓋疼痛萬分,手一摸,廉價高跟鞋的跟掉了。她驚惶失措地去摸鞋跟,這時門開了,歐少陽站在門口,燈光泄下來,照著地上狼狽的她和不遠處的鞋跟。 「一慈,你怎麼到這裡?」他萬分的驚訝掩不住欣喜,急忙走下來扶起她。 一慈推開他,把無跟的鞋子穿上,扶著樓梯把手站了起來。「我是來接思晶的。」 「好吧,我給她穿好衣服,外面有些冷,別感冒了。你不上來坐嗎?」他看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 「不用了,讓她在這裡睡吧,我很放心。」一慈已穿過客廳。 「我送你。稍等一下。」歐少陽急忙跑回房間,三下五除二蹬上褲子,把吮著自己大拇指的思晶放進童車裡,抓起外套往外跑。 一慈坐在客廳門口的臺階上,索性把另一隻鞋子的跟也砸掉,這樣雖矮一截,但平穩。她走出院子,順著鋪著黃葉的小徑向社區大門走去,後面歐少陽從車庫裡倒出車追了上來。 「上車吧。」他在她旁邊停下來,開了車門。 她猶豫了一下,坐了進去,一進去又後悔了,為什麼這麼輕而易舉地受控於他的影響? 空氣裡一片寂靜,車子輕快地在夜色中滑行,兩旁的樹木飛快地後退。 「我記得第一次看到你時就在這兒,找不到路……」他試圖要說些什麼。 「思晶一個人在床上會不會掉下來?」她突然神經質地叫起來。 「我把她放在了童車裡,出來時她正打哈欠,有點懨懨欲睡。她入睡很快,現在可能睡著了。」歐少陽很有把握地說。 她松了口氣。 「你現在……好嗎?」他又試圖打破沉寂。 她沉默地看著窗外。 「聽說你在幫你媽媽忙生意,挺不錯吧?」 「托你的福!」她冷冷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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