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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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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季哥哥,你拿進去趁熱吃吧,我要走了。」一慈繼續往前走。 「喂,一慈,等一下。」季文康追了上來,「怎麼了?以前來總想方設法停留一會兒,今天有什麼急事?你真的不想進去說幾句話?她一整天都很平靜。」 「不了,我明天再來。」一慈慌忙說。 「喂,你——」季文康看著她的臉,「你的臉怎麼了?額上的包怎麼回事?」 「這幾天忙得暈頭轉向,今天中午滑了一腳,摔的。」一慈小心地說。 季文康輕輕地掀開紗巾看了一下她的左邊臉頰,嚴肅地說:「是不是與李桐吵架了?他打你了?」 一慈忙把臉包住,忍住淚,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我摔的。」 「不,一慈,」季文康固執地說,「你們為什麼打架?你們的生活並不和睦嗎?」 「我們很和睦,兩口子再好也有打架的時候。行了,季哥哥,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一慈再控制也滌蕩不清幽傷的語氣,「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真的,我過得很好。」 她輕輕往回走。 「一慈,有句話我不知該說不該說,但我想說出來。」季文康在後面說。 一慈停住。 「我覺得,」他輕輕地走上來,聲音緩緩的,「你不應該拒絕少陽的幫助……」 「不!」一慈疾口否決,「都是因為他我的生活才變成這樣,我不能讓他再介入我的生活!季哥哥,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季文康溫和平靜地看著她,「無論在生活上遇到什麼困難,不要拒絕他伸過來的手,他有能力幫助你,他也十分願意幫助你。這不涉及到尊嚴問題,相反,他在你面前是沒有尊嚴的,是你高高在上從道德和靈魂的角度審視他!就因為他在意你才受不了你的目光!而你無論怎麼拒絕回避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是孩子的父親!他十分疼愛孩子!而你是孩子的母親,他……摯愛衷情的女人!我有個感覺,你們三人的命運是共體的,你和孩子的生活無法與他割捨,他不會忍心看著他的女兒和女兒的母親過一種困苦不堪的生活,無論精神上還是物質上……」 「不,你住嘴!」一慈惱羞成怒地嚷道。 「我是一個男人,從純粹一個男人的角度看,他也是迫不得已,他在儘量控制已經失控的局面。他想盡辦法讓你和孩子少受傷害。他曾做過錯事,他想找機會彌補。有些話他願意對我說,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能看到他的處境。他對你們母女倆費盡了苦心。一慈,即使你不能原諒他,即使你和李桐要生活下去,也不要拒絕他的幫助,尤其不要剝奪小思晶享受父愛的權力……」 「不,孩子是我和李桐的,不是他的!季哥哥,求你了,他不能再走近我的生活,我的家會被拆散的!」 24 一慈再去康復中心時是兩天以後,左臉完全消腫,額上的包也下去了。她提著精心包的豬肉水餃,走過長長的走廊,在姐姐的病房門口站住,定定神。姐姐現在會是什麼樣子?瘦得皮包骨頭的臉和更加毫無血色的皮膚上接連不斷地增加新褐斑?表情呆滯地巋然坐著?與死去一般麻木地躺著? 她喘了口氣,輕輕地把門推開一條縫,向裡探望,一帆沒在床上,床上擺滿了書刊雜誌,花花綠綠的一堆。她本人正坐在沙發上抱著膝蓋看一張光碟,畫面上是巍峨聳立在山頂上的紅白色宮殿,身穿少數民族鮮麗長袍的女人們正在殿前頂禮朝拜,中間夾雜著男人們奇特的全身匍匐的跪拜方式,一節節攤下去,再一節節撐起來,虔誠得近似荒誕。鏡頭轉換,遠方是一望無際的草場,天邊是雪白的山峰巍峨而立,白雲顯得那麼隨意,藍天竟是那麼低,音樂悠然響起,是那首人人能傳唱遙遠而嘹亮的《青藏高原》:是誰帶來千年的呼喚,是誰帶來千年的企盼…… 姐姐看得很投入,明滅不定的彩光在她臉上不停地變換。她癡迷地看著畫面上的一切,顯出很高的興致。 「姐姐!」一慈很高興她有這麼好的精神,怕嚇著她,小聲說,「感覺好嗎?」 一帆知道她的到來似的,頭也沒回,「好多了。餃子嗎?」 「豬肉茴香餡。」 「放在那兒吧,你來看看青藏高原,這地方迷死人了,離天堂很近,離地獄也很近。」一帆眼睛一刻也沒離開螢幕。上面又出現湛藍的天空,幽幽的白雲,完全透明的原野和天邊隱隱約約的高峰。「一個遠離世俗的地方,無論怎樣憤世嫉俗的靈魂都可以到那裡安寧地入眠,無論多大的悲憤都可能得到平息。」她喃喃地說。 「什麼姐姐?」一慈隨手從床上拿了本,上面是珠穆朗瑪峰頂最壯觀的旗雲,下面一行小字寫著:難得一見的仙境。 「沒什麼,你要不急著走,去對面看看季文康吧。」一帆興致依然很高,怕一慈打擾了看片似的,把她支開了。 一慈走出房間,到了對面,敲了敲門,停了一會兒,沒聽到有人說「請進」。她以為他不在,今天不是週六,也不是周日,他該去上班的。她轉過身想回來,但還是試探著推了一下門——門開了,她一下子張開了嘴巴,季文康躺在病床上,象一具蠟像般,臉色慘白,毫無氣息;鼻孔裡插著管子,手臂纏著輸液管,瓶中的液體正一滴滴緩慢地流入他體內。在印象中,同是病人,他要比一帆健康堅強得多,他從沒在病床上躺過!他從沒象現在這樣毫無生氣地閉著眼睛,完全象個死人! 「季哥哥,你怎麼了?你還活著嗎?」一慈眼淚奪眶而出,俯下身,看著他凹陷的臉龐和失去光澤的皮膚——如果他還活著,肯定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他沒有應答,甚至沒有呼吸的跡象。 「季哥哥!」她又一次尖叫。眼淚再次模糊了雙眼,他已被病魔折騰得不成樣子了,面對多災多難,生命顯得那麼的脆弱和無常;他已走到了最後的崩潰,生命可曾遠去?她深深地悸慟著,忽然對姐姐產生了莫名的怨恨,一心一意愛著她的男人這個樣子了,她為什麼還無動於衷地躲到一邊欣賞什麼人間仙境?即使恨他,在最後的彌留時刻也沒有半點同情憐憫之心嗎? 再次定睛看他,他竟奇跡般睜開了眼睛,毫無光彩的瞳孔裡映出她的影子。 「季哥哥,你沒事吧?」她悲喜交加。 他艱難地想做個點頭的舉動,僵直而困難重重的動作迫使他半途放棄了,只是定定地瞧著她。 「別動,季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會沒事的。姐姐也經歷過你這種狀況,她都挺過來了,你也沒事的。」一慈一邊流淚一邊微笑著安慰他,「你一定得好起來,你一定得好起來幫姐姐,一帆沒有你太孤單了,她需要你陪她。」 「請不要與他講話,他需要安靜。」這時一名護士拿了一瓶滴液出現在門口。她大致看了一下病人的情況,麻利地換下那只僅剩最後一滴的空瓶,便走了出去。 「請問一下!」一慈追了出來,「他怎麼樣?」 「已到了後期,免疫力大部分喪失,你們要做好準備。」護士簡潔地說。 「那……他還站得起來嗎?」一慈急急地問,「不會從今就這樣了吧?」 「可能還有機會好一陣子,時間不多了。」 「那我姐姐呢?一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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