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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好了,今天該我請客了。你知道嗎?昨天我就來了,可白等了一個中午,你就是這樣每天上課的嗎?一遲到就是一天?」歐少陽帶著一慈來到那家黃白格子的餐廳。那裡寬敞明亮,明顯不屬於底層人的那一種。一慈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心安理得地跟他來。

  菜是歐少陽點的,有點象一慈在他家裡做的:糖醋魚,幹煸豆角等。

  「說說看,昨天是怎麼回事?你是個'優秀'的學生呀,優秀的學生也常常遲到一天?」

  一慈突然沒有了胃口,很難為情地說:「才不是呢,被人關了起來。」

  「你媽媽?」歐少陽有點好笑。

  「派出所。」

  杯子從手裡滑到桌子上,歐少陽盯著她,很意外,「為什麼?」

  一慈不禁哭了起來,「他們向我要暫住證,我不知

  丟到哪裡去了。」說完放下筷子跑了出去。

  在街上,還是被追上來的歐少陽捉了回去,他很開心地笑著說:「這有什麼呀,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問問大街上的外地人誰沒被那幫人整過?丟了再辦一個就是了。」

  「怎麼辦?我去哪裡辦?」一慈淚光瑩瑩的看著他。

  「給我你的身份證,明天我給你暫住證,我讓人去辦,你可以作為我公司的一名職員來辦。」

  一慈掏出身份證。歐少陽接過仔細地看了看,尤其是她的年齡,年輕得讓他灰心。

  「不過明天……萬一他們今晚又逮我怎麼辦?我連身份證也沒有了。」一慈無助地靠在椅子上,可憐巴巴地說。

  歐少陽看了看她,看著她眼睛裡深深流露出來的恐懼,抓住了她的手,「現在快過年了,他們在清理城裡的閒人,每年都這樣,算不了什麼,這幫走狗加惡棍並不能把你怎麼樣。有我在——如果再發生這種事,你給我打電話。」

  「沒有用,連打電話的機會也沒有。」一慈心有餘悸地說。

  「好吧,我不會拿走你的身份證。」歐少陽回頭喚來服務員,「麻煩你到附近給我複印一下,謝謝。」

  一慈放心了,舒了一口氣,「太好了,我又有暫住證了!謝謝歐先生。」

  「不用客氣,快吃飯吧。」歐少陽拿起筷子,「吃過飯我送你回學校。真是有點好笑,你竟碰上這種事。」

  一慈盯著他,他從沒象今天這麼五官放鬆,隨時要笑起來,不禁喃喃地說:「真的謝謝你,歐先生。」

  「沒關係,以後碰到解決不了的事,打電話給我。」他伸出手,觸到她肩上,然後悄悄從她發梢上穿過。

  她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象一股泉水流進心裡,澆灌著五腑六肺和身體裡所有恐懼的部位。

  第二天見面就沒有那麼拘謹了。一慈一出校門就看到了衣冠楚楚的歐少陽,靠在開著的汽車門上專心致志地玩手機上的遊戲。

  「你在這多長時間了?」

  「剛十分鐘。」

  「辦……好了?」

  「好了。」歐少陽拿出一個信封給她。

  一慈從信封裡拿出一個紅色小本本,翻開,看著自己的照片,幾乎興奮地跳起來,「太好了,我又有證了!」

  歐少陽一旁無聲地笑著,看著她。

  「歐先生,謝謝你!」

  「你已經說過了。」他依舊在微笑。

  一慈突然覺得信封裡還有東西,倒出來,竟是兩張電影票。驀然,她臉紅了。

  「是張藝謀的片子《我的父親母親》,他的片子無論好壞我都會看。」歐少陽笑著。

  「現在嗎?現在是中午。」一慈連忙說,有點緊張。

  「你不是中午有兩個小時午餐休息的時間嗎?足夠了。不遠,就在這條街的盡頭。」歐少陽轉身去開車。

  「不吃飯了?」一慈早上沒來及吃早餐,課堂上肚子就咕咕叫了。

  「這裡!這裡!」歐少陽在車裡叫,「幸虧我有先見之明,知道有人在餓肚子。快進來,一大包呢。」

  一慈猶豫了一下,還是很快樂地鑽進車裡,看到熱漢堡霜淇淋和其它零食。她大大地咬了一口,品嘗著這只在麥當勞廚窗裡才看到的西方食品。歐少陽打開了一罐露露,遞給她,然後發動車子,緩緩駛出了大門,來到不大的電影院門口。

  電影是迴圈場,他們進去時《我的父親母親》正在演後半段,銀幕上晃來晃去的是「我的」老年後的父母,還有一段是父親雪天的葬禮和母親深情回憶的解說辭。顏色是暗灰色的。一慈什麼也沒瞧出來,倒是覺得恰恰瓜子味道很香,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歐少陽,他倒認真地觀看。好在又一輪開始,當穿著鮮豔紅上衣和肥嘟嘟不象樣的棉褲的章子怡帶著一磁碗餃子在山坡上在慢鏡頭裡來回奔跑時,她才被吸引住了。那是一段感人的情懷,一個深情的農家少女深情的行為;女主角不是那麼漂亮,卻是那麼純真,對一個男老師的嚮往愛慕之情令人感動。他只不過是個鄉村教師而已,在男性魅力和風度上,和歐少陽差遠了——她悄悄轉過頭,他依然在聚精會神觀看,在一明一暗的光和影中,靜默的面孔上籠著一層柔和的色彩。

  情節又到了下半段重合的部分,她聽到了他輕微的歎息聲:「張老謀子是不是江郎才盡了?」轉回頭,正看到他明亮凝視的眼睛,「如果有女孩子這樣愛我,我想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她看到那種熟悉的眼神,平靜的,深情的,靜默的,又隱隱隱藏著某種熱情和期待的東西。他一直用這種目光觀注著她,只不過從來沒有象現在這麼近,看到的這麼清楚。她能看到他眼睛深處正慢慢升起的火焰,紅紅的,象海水那樣動盪起來——他伸出手,慢慢地,穿過她的柔軟的黑髮,到發梢之際,又回來,抱住她的頭。她只感到唇發熱,有一種窒自己感,來不及害怕就被熔化了。

  作為一個十九歲的少女,有過夢想,渴望過一個白馬王子來愛她,親吻她,給她安全可靠的感覺,象今天這樣,平靜、溫和、彬彬有禮地邀請她,深情溫柔又熱烈地親吻她,不使她感到難堪和唐突,他的一切都是那麼有計劃地,有步驟地,有教養地……

  好一會兒,他的唇移到她耳邊,輕輕地說:「我能象這樣愛你,你能愛我嗎,一慈?我愛上了你,非常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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