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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錢?」素瞪大了眼睛。

  「五百,每月。」

  「噢!」素梅心疼得差點咬掉手指頭,「你哪有這麼多錢?」

  「這個學期我幹了兩份家教,每天晚上給人家孩子上課掙的,我攢下來,就是預備租房的。」

  「這太好了!」一慈眼睛閃著光,情不自禁地說。

  「哪咱這個家怎麼辦?地怎麼辦?」素梅認為是真的了。

  「這家裡有什麼?種地又能種出什麼來?每年只能維持個吃。到我那兒,也能吃上飯。城市裡並不缺錢。」

  「那二妮的婚事……」

  「我們已經欠她不少了,為什麼在這種事上還要犯那種錯誤?」一帆突然發起火來。

  素梅知道她是說幾年前沒把一慈送進學校,現在的後遺症是她還是文盲。從內心講,她是有悔的,鄰居家的孩子也沒上過多少年學,但起碼是識了字,而一慈,她連一封信也讀不好,儘管她自己看看字典學了不少。也因此認為最有必要為她找一個富裕的婆家來補償。「跟你住一年半載、三個月、五個月也不礙事,但最終不是長久之計,二妮能一輩子跟著你?」

  「我們非把她嫁給那個二混子嗎?他懂得什麼叫愛情?」一帆忍住火氣說。

  「我們連生活都有困難,還談什麼愛情?我只想一慈不要像我這樣……」

  一帆手中的水桶「嘭」地掉在地上,水流了一地,「別說你了!煩不煩?你不認為你這一輩子暗無天日得還不夠嗎?你又做了多少實質的改變?我討厭再提過去!」

  一帆叉開雙腿,站在黑暗中,眼睛裡燃燒著憤怒和狂野不羈的火苗。

  素梅感到害怕和困惑,女兒的這種神情她見過,第一次出現在她目送父親從法院出來離去的時候,只不過現在更加強烈,火苗燒得更旺。像天空的鳥兒,她真的抓不住她的心思了,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低下頭,眼裡湧出淚水,心都碎了,她那麼無畏地奉獻出了一切,為什麼讓她感到厭倦了?她為什麼用這種語氣與自己的母親說話?她一生的辛酸,一生的苦與痛,平生心甘情願為她所做的一切,她懂多少?

  第二章 姐姐

  1

  「九月天」酒吧,在海澱西路人民大學附近,與其他什麼拉丁風情、愛爾蘭咖啡、城市心情不一樣,它懷有一種濃重的中國古典主義風格,牆上貼的文字都是豎著寫,非橫寫不可的也是從右往左念;一律毛筆小楷,黑白相間。牆角和窗臺上擺著幾種厚葉蘭,有幾株已經綻開嫩黃的花朵,像幾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一帆要永遠記住這裡,不是因為它別具一格的情調,而是一會兒將要發生的事。

  黃亞松是個長著南方人特有的溫和面孔、操著改良的上海式普通話的電腦系學生,他們四年前在這家酒吧門口相識。當時她在綻放蘭花的窗前探頭探腦,剛到大城市不久,還不知道酒吧與小說中讀到的有何不一樣,有些羞怯,擔心裡面的消費超出了荷包的承受,猶豫不決。這時黃亞松出來邀請她進去,於是戀愛快車啟動了,她的身材和美貌在這個美女如雲的城市並未遭到埋沒,無論在什麼場合,她一頭烏雲般的黑髮和深藏不露的冷峻氣質都不能讓人忽略。現在女孩子有不嘰嘰喳喳沒完沒了的嗎?即使有,也是臉孔朝天故意冷傲到不近人情的那一類酷女生,而她不是,她冷靜而非冷傲,她知道自己有幾把刷子,不夠資格清高,也沒必要。清高給誰看?

  自從進了大學門,經過一陣短暫的不適應,她很快站住腳了,恢復了以前的自己:要麼不說話,要麼提出很尖銳的問題,弄得老師同學面面相覷。除了沉默,她似乎不會放鬆,也不要娛樂,沒有事時便靜靜地呆在一邊,從不去影響誰,但卻沒有人忽視她的存在。她很美,一種少有的鄉村朝氣的野性之美;又那麼安靜,像大海裡的波濤禁錮在水池裡,人們分明從她明亮幽深的大眼睛裡看到了機警和睿智。的確是那樣,她的每門功課都出奇地好,悟性無可挑剔,對許多事情都能一針見血切到實質。同學們稱她為「早熟生」。

  就是這麼矛盾,她像一塊特殊材質做成的石塊,在熔爐的陶煉中顯示出與眾不同的光澤和質感來。

  她念的是新聞專業,同班的男生只是心裡羡慕,不敢追她,她的優秀讓他們膽怯和望而生畏,而她的冷靜和自我又使男生們無所適從。她好像不需要他們,她的生活中好像沒留出給男生的空白地帶。

  黃亞松卻不一樣,他在另一個系,沒有完全控制佔有她的野心,只是喜歡她,欣賞她的獨特氣質。她不讓他走近,他就在適當的地方止步,用上海男人特有的耐心和溫和大度地包容她。因此他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四年未曾中斷。這在大學這個多事之秋的年齡段有點不同尋常。到最後,他們自己都無法否認對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即使若即若離,保持著適當距離,一帆還是把他當作可以過渡為丈夫的那個人,一則時間太長了,彼此很合得來;二則他的確適合自己,他的性情和做事風格都很平和精細,不輕易流露偏激,而她恰恰相反。這種性格最像酸遇到堿,中和成正鹽和水。

  現在她坐在離窗子較近的桌子前,盯著那盆素心蘭,等待著他的到來。她在家待了一星期就回來了,而他則一直在學校等她。

  大約過了5分鐘,有一個中等身材、面孔白淨、鼻樑架著一幅無邊眼鏡的年青人走進來,徑直走向她,在對面坐下來。

  「什麼時候回來的?打電話我可以到火車站接你。」他微笑著,海派普通話繼承了吳儂之風,溫和委婉,但隱隱露出擔憂。

  「淩晨2點到的,太晚了。」一帆說。

  「所以我更應該接你。」

  一帆笑了一下,有點不自在,「我不是安全到了嗎?何必興師動眾?」

  「你決定了嗎?」亞松輕輕地問。

  「決定了。」

  「一起走?」

  「留在北京。」

  亞松沉默了一會兒,「為什麼放棄上海?」

  「我一直沒把上海當作首選考慮。」一帆不忍傷他的心,輕聲說出來。

  「在就業方面,薪水方面,生活方面,一切方面,上海並不比北京差,相反已經走到了前面,那才是經濟之都!不僅我,你也相信那裡有更多的機會,對吧?」亞松癡心地盯著女友的眼睛。

  「但我只想留在這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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