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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兩個男人各懷心事的時候,手術室的燈滅了,軍平一個箭步沖到前面,歐陽曄走了兩步又停住了,畢竟,軍平才是碧兒的丈夫。儘管剛才有一段時間,他衝動地想,我要帶碧兒走!但現實總是現實。碧兒的丈夫是軍平,他歐陽曄的妻子是章青青。這是現實,無可改變的現實。

  母女平安,碧兒生了個五斤二兩的女兒,不足月的孩子,有這樣已經算是很強壯,但還是一生出來就送進了保溫箱監控。孩子有輕微的溶血症症狀,出現了黃疸,發展不算快,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醫生不敢僥倖,堅持要二十四小時監護,隨時準備換血治療。碧兒一個人出來的,孩子留在了監護病房,只有餵奶的時候才會抱出來。軍平伴著碧兒到了病房。

  醫生緊跟著就過來了,問軍平要不要給產婦注射免疫球蛋白,軍平懵了,軍平媽還沒到,他不知道免疫球蛋白是什麼。只好說請醫生看著辦。醫生跟著解釋,免疫球蛋白的價格很高,要看個人是不是願意注射。歐陽曄聽得著急,接過來說:「要的,一定要的,免疫球蛋白可以減低以後再次懷孕的風險。」醫生很奇怪地看看歐陽曄,又看看軍平,數落道:「你怎麼還沒人家一個外人知道得多?你老婆生孩子,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軍平表情尷尬極了。

  軍平媽在醫生說這話的時候進了病房,聽了這話心裡就不痛快,又不能發作。碧兒剛做了剖腹產,全身赤裸著裹在一床棉被裡,身上插著陣痛棒和尿管,一動不能動。軍平媽看看歐陽曄,儘量聲音放平穩了說:「歐總是吧,這次你給我們碧兒輸血,真是謝謝你了。你看,你也沒休息,還沒吃飯吧,要不,你回去休息,等我們這邊忙完了,一定好好謝謝你。」歐陽曄訕訕地退出去,又跑去醫生值班室問孩子要不要緊,要不要換血。醫生說:「暫時不需要,孩子黃疸症狀出來了,現在在蘭光箱裡治療,如果沒有貧血的症狀,不需要換血。」歐陽曄聽了這個,心放下一半,又留了一次聯繫方式,千叮嚀萬囑咐地說如果要換血,馬上打電話給他,二十四小時都沒有問題。醫生挺奇怪地看著他,心裡想,別人的孩子你急成這樣?歐陽曄出了醫生值班室,這才感到一陣陣地頭暈噁心,想起來晚飯都沒吃,又抽了那麼多血,有點頂不住了。

  軍平媽這裡張羅了軍平吃飯,又來看碧兒。碧兒迷迷糊糊躺著,覺得口渴,要喝水,軍平媽攔著說:「剛做過手術,不能喝水吃東西。你忍忍。」碧兒又問孩子怎麼樣,軍平一邊吃著飯,一邊就安慰她說,孩子好著呢,在蘭光箱裡治療,叫她放心。軍平媽一聽蘭光箱臉色都變了,趕緊把軍平拽去問怎麼回事。軍平就把孩子情況說了一遍,軍平媽猶豫不決地說:「孩子黃疸很正常的,沒有必要治療吧。你二姐說過,在國外這叫母乳性黃疸,不需要治療的。還是問問醫生的好。別讓孩子一出生就受這個罪。那種光,大人照也受不了,還有,現在講究母乳餵養,孩子一出生就不吃母乳,到時候回了奶就不好了。」

  軍平一時沒了主意,軍平媽就說先去看看孩子。軍平三下兩下吃了飯,軍平媽拿著餐巾紙遞了給他,一邊心疼地說:「唉,不要吃這麼快。餓成這樣了。」軍平說急著去看孩子,碧兒從手術室出來他就一直在忙著照顧碧兒,還沒顧得上看孩子。現在提起孩子,軍平心裡突然湧起一種難以言傳的激動。一個孩子,一個他和碧兒的孩子。在碧兒懷孕的這些日子裡,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要做爸爸了,但那種喜悅仿佛還很遙遠。隔著碧兒的肚子和孩子的接觸,讓他覺得很奇怪,在那個時候,孩子還沒有真正挑動他心底那份父愛的深深情感。他一直很懵懂,覺得自己還小,仿佛還是母親呵護下的孩子,一轉眼,自己也做了父親。一想到有一個柔弱的小生命,和自己血脈相連,正等著他去呵護,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他看著病床上昏昏欲睡的碧兒,心裡突然充滿了感激。他輕輕地吻了一下妻子的額頭,真心誠意地說:「謝謝你,老婆!」

  軍平站在監護室外的探視視窗,深情而貪婪地看著蘭光箱裡面靜靜睡著的小女兒,激動的眼淚悄悄地流下來。她是那麼柔弱,那麼漂亮,那麼純潔,仿佛人世間的一切紛紛擾擾都與她無關。小女孩熟睡著,她還說不上漂亮,渾身都是皺巴巴的,她睡著的樣子有點像在為什麼事情發愁,眉頭緊緊地皺著,幾乎透明的粉紅的小手緊緊握著,兩條細細的腿好像只青蛙,蜷在那裡。軍平看得心醉神迷,軍平媽在旁邊慈愛地看著兒子和蘭光箱裡的小孫女,輕輕地說:「怎麼樣,可愛吧。我看像你,皮膚雪白的。唉,你還是個孩子呢,這也做了爸爸了。」軍平媽輕輕地抹去眼角的淚水,在心裡輕鬆了一下。畢竟,這是她忙碌了一天以後,真正安靜的一段時間。她突然覺得很累,累得就快站不住了。但她仍然站在那裡,二女兒軍莉還躺在省人民醫院,隨時都可能生產。小孫女還沒真正平安無事。兒子明天必須要回去工作,媳婦坐月子需要照顧。她不能坐,坐下來,她就站不起來了,所以,軍平媽一直站在那兒,看著小孫女熟睡的臉,百感交集。「明天,明天怎麼辦?」

  12

  軍平媽的「明天」在淩晨四點鐘就早早到來了。那個時間她正在碧兒病房的陪護躺椅上似睡非睡。事情太突然,軍平沒有跟鎮上請假,還需要回去打個招呼,把手上的事情安排一下。軍平媽逼著他回家去睡覺,自己留下來守著媳婦。孩子在監護室由護士照顧著,喝過了一點水,還沒有吃過母乳。軍平媽想著等碧兒醒了就去和護士商量把孩子抱來讓孩子吃奶。她擔心碧兒會回了奶,孩子就受罪,大人也受罪。心裡有這件事情,睡不踏實,何況躺椅是帆布的,她年紀大,人又胖,一坐下去,空空落落的,要不是實在疲憊不堪了,軍平媽根本不可能會睡著,就這樣,也是一會兒清醒一會迷糊。

  就在她半睡半醒的時候,手機刺耳地想起來,軍平爸在電話裡面心急火燎地說,軍莉要生了,已經進了產房,叫她趕緊過來。軍平媽接了電話整個人都傻了。她有思想準備,軍莉也就是這兩天就要生,可沒想到,這麼快,這麼巧。碧兒剛生了還躺著不能動,離不了人,可軍莉那邊也要人啊。軍平爸是男人,這種時候總是不方便。軍平媽這會兒恨不能生出個分身法來,能女兒媳婦都顧上。可是,畢竟她沒有三頭六臂,她只能顧一頭。她想了又想,決定先去軍莉那邊。

  碧兒被手機鈴聲鬧醒了,呆呆地睡在那兒,只有頭能動,陣痛棒拿掉了,一動就疼,還沒超過二十四小時,醫生說過了二十四小時,就要活動活動,防止腸粘連。軍平媽過來,把碧兒的尿罐倒了,問她餓不餓,碧兒說不餓了,現在也不能吃飯。軍平媽又把被子給她仔細地掖了一遍,碧兒看了,心裡一熱,想想軍平媽也不容易,於是說:「媽,你休息下吧,我沒事。孩子怎麼樣了。」軍平媽說:「孩子還在監護室,回頭護士會抱來給你餵奶。剛開始會有點疼的,你要忍著點。」碧兒心裡變得暖暖的,提起孩子,有一種很柔弱的情感慢慢地在心裡蔓延開來,她恨不得馬上就把女兒抱在懷裡。

  就在這時候,軍平媽猶豫了很久終於說:「碧兒,爸爸打電話來,說你二姐要生了,人已經進了產房,那邊沒人不行,你爸又是個男人。我現在要趕過去看看。你這裡我和護士說了,叫她們幫忙找個護工先照顧你,錢我剛才給護士了,你有事,就叫護工。還有,我在這裡訂了飯,要是我趕不回來,你吃飯就叫護工幫你打。唉,實在是委屈你,你看,這也是沒辦法。」碧兒的心一下子冷了一半,她看著軍平媽說:「那麻煩媽你把軍平叫來吧,我這裡,也不能沒有人。孩子還在監護室呢。」軍平媽「嗨」了一聲說:「又叫他幹什麼,他明天還要趕車回鎮上去,讓他好好休息一下。我們有點困難,就自己克服一下。生孩子,每個女人都經歷的,不要怕。這兒有醫生有護士,你要人,叫一下就行了。我儘快回來吧。」說完,也不管碧兒什麼反應,急急忙忙地趕著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又折回來:「碧兒啊,你看,家裡現在確實顧不過來,你看你明天是不是給你媽打個電話,孩子生了,也要告訴外婆外公一下,要是能來幫幫忙,那就更好了。」碧兒不說話,冷冷地看著她。軍平媽有點尷尬,咳嗽了一聲,又囑咐了幾句,就急急忙忙地奔省人民醫院去了。

  碧兒看著軍平媽出了病房門,心裡既難過又害怕,她突然間覺得自己很無助。想要給軍平打個電話,才想起來昨天自己是暈倒了送進醫院的,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手術室,哪有什麼手機。就是有,自己也動不了。她睡在病床上,有種聽天由命的無奈,就這樣睜著眼睛到了天亮,才有護士帶了個五十歲上下的護工來,幫她把衣服穿上。碧兒靠在床上眼淚汪汪地要哭,護工阿姨說:「別哭啊,月子裡不能哭的,對眼睛不好。你家裡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碧兒聽了這個話越發要哭,想打電話到家裡告訴媽媽,又沒有電話。自己又不能下床,也不知道孩子怎麼樣了,叫了護工去問,說是還在監護,不能出來。這孩子,打從生出來碧兒還沒看見過。到了吃早飯的時候,同病房的產婦家裡做了湯水送來,好心地問碧兒要不要也吃點,碧兒笑著搖搖頭。她的早飯是護工到醫院食堂領的。只吃了一口,就放那兒了。她沒有胃口。同病房的產婦姓方,叫方玲玲,是個小學老師,兩天前生了個兒子,把個爺爺奶奶樂得恨不能住在醫院裡看著才好。這兩天每天三頓湯湯水水地朝醫院送著,把方玲玲養得又白又胖,奶水足足的,孩子吃了都還有餘。看見碧兒這樣,好心地問她:「怎麼不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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