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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佳音賴在椅子上,抓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說:「可是,這對我真的好重要,而且我時間不多。」

  羅輝看著她只是哭笑不得:「我敢打賭以你這狀態,就是給你一輩子時間都未必能想出個好的主意來……而且又不是世界末日,走吧,到時候回來我和你一起想。」

  她抬起頭,正好看到立在門口的韓母,一臉擔憂的神色,想了想,暗歎一聲,只好強裝笑意,和他們一起出門。

  下到樓下,韓佳音卻陡覺神氣一清,屋裡開著空調,雖涼但躁。外面涼風習習,夜晚的到來消去了日裡灼人的暑意。社區的綠化帶裡,三三兩兩的老人在悠閒地遛狗,小孩子天真地唱著童謠,你追我逐,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家庭主婦們聚在一起閒話家常……那麼平凡的生活細節,她卻只覺得陌生,好像是第一次,她發現原來自己生活的地方,也可以熱鬧得如此安祥。

  羅輝請她去吃餘記的老火湯:「喝盅好湯,才有精神熬夜做事啊,而且也不至於在嫁人前迅速老掉。」

  她聞言笑笑,恰好鄺修河打電話給她,羅輝笑著對韓母說:「伯母,你看他們倒是心有靈犀呢,佳音工作上的事也就他能幫得上忙了。」

  可是佳音卻一字也未有提及,如果她說了,以他和傅家的交情,必會想盡辦法為自己爭取。可是有什麼意思?到頭來她不但無法得到他人肯定,反招來更多質疑和非議。

  以前別人介紹的時候總喜歡說,這是沈放的太太,而她也笑得心安理得,那時候她甘願做一個人的影子,為他錦上添花。但現在,她更懂得依附於一個人生活的危險,失敗過一次也就夠了,做回自己才能贏得所愛的人更多尊敬和重視。

  所以他問她在幹什麼。

  她把手機放開,以收進這滿世界的熱鬧喧嘩,過了好一會才拿回來笑著說:「我和媽媽在體味最人間的味道呢。」

  他在那邊聽得也是一笑。他是理解的吧,雖身在高處,卻仍是這世間凡俗的小人物,所以同樣喜歡著這種身處其中的真實,喜歡這涼薄人世間那一抹溫暖的煙火味道。

  有時候,存在本身便值得感恩。

  掛了電話,羅輝正在說一個笑話,逗得韓母極為開懷,看著韓母開心的樣子她忍不住也是微笑,或者,是她疏忽了吧,她的母親,在她身邊卻仍然讓她感到寂寞。

  不得不感激羅輝,韓母老了,難免話多,有些故事說了一遍又一遍,他卻並無厭煩,每次都如初聽一般認真。所以韓母一點也不掩飾她對羅輝的喜愛,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把二人硬送做一堆了。成心撮合的心意明顯得羅輝都不好意思。好幾次和佳音開玩笑地說:「要不乾脆我娶你算了?不然對不起伯母啊。」

  佳音聽了,也只笑笑,並不多說什麼。羅輝的感情在他們之間是個禁忌,至少在她看來是這樣,她從不主動去問他的情感生活,除了偶爾和他一起去BLUE喝酒,感受他越來越深的憂鬱和哀傷。她想她終究世俗,無法接受最好的朋友異類的感情生活,連互相討論都覺得艱難,更別提是拿來玩笑。

  她終究沒他看得開吧?所以更容易對人對事感到沮喪和失望。

  浮躁的心情終是慢慢歸位,她想她終於又活過來了。回到家裡,收拾好心情,泡一杯濃濃的苦咖啡,向來以為長夜漫漫,而今夜卻只覺得短暫:八個小時,她要如何才能設計出更好的作品交給傅氏?

  鄺修河說過,有時候有些事,並不只需要努力,還得用心。

  只是這世事,有努力,有用心也不夠,還得有人肯給你機會。

  而傅青藍顯然就並沒打算給她機會。韓佳音已經坐在傅氏的會客室裡等了四個鐘頭了,她儘管已經眼困得很,卻仍然不得不強打精神坐在那裡。

  她本不抱奪標希望,但是她總得給自己一個證明的機會。

  她坐在會客室裡,看外面人來人往,有人來了又走了,只她,像是被人遺忘似地獨自坐在那裡。她看著牆上的鐘,數著秒針一點一點地往前走,過了二十歲以後,總覺得時間飛逝,一年和一天並沒有多少區別,但那一天,韓佳音只覺得漫長過一世紀。

  她想,再等半個鐘吧,他若不見也就放棄了。

  可是半個鐘過去,她又想,這時候走行不行?或者只要再等十分鐘他就有時間了。

  就這樣,她自己都不知道等了多少個半個鐘又多少個十分鐘,到後來連對方的接待小姐都看不下去了,好心進來勸她:「韓小姐,要不你明天再來吧?傅總今天日程很滿,可能沒時間見你。」

  那麼委婉的拒絕,若換在平常,她早就氣餒而去。

  可現在她不得不堅持,語氣誠懇地說:「麻煩您跟他說,我只耽誤他五分鐘,給我一個見面的機會就行。」

  其實她也是厭了,這樣的自己,簡直快要死打蠻纏了,儘管她安靜地坐在會客室裡不想太惹人煩,不想太招人眼。但是, 這種等待更像是一種無望的固執,往往格外讓人洩氣,尤其是她走出會客室去上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看見鄺湖山和傅氏的老總裁相偕著從電梯裡走出來。

  「您好。」尷尬相對,韓佳音只好點頭致意。

  鄺湖山淡薄地點點頭算是招呼已過,倒是傅老先生看了一眼鄺湖山笑著問她:「韓小姐來傅氏公幹?」

  她點點頭還未說話,立在一旁的接待小姐搶先說:「韓小姐早上九點就來等傅總了。」

  「哦?」傅老漫應一聲,也不再說什麼,逕自和鄺湖山走了進去。

  韓佳音長籲一口氣,轉過頭看到接待小姐對她遺憾地笑笑說:「老傅總向來都很好說話,今天怎麼有些奇怪了?愛理不理人一樣。」

  她只笑笑,說不失望未免就假了,可是也不會太抱希望在別人身上。傅氏的這位老總裁早就只坐虛位,不管實事,連鄺湖山都一臉撇清的樣子,他自然也不會做這種順水人情。繼續坐在會客室裡等,等到最後,幾乎已成了負氣,韓佳音暗暗地想,那個隱而不見的傅青藍是不是就悠閒地坐在另一邊等著看她自動放棄?

  她想起昨夜打電話給老王,他說:「傅青藍那個人向來自傲,你一定要等,等得他對你慢慢生出好奇,然後自然會對你的企劃案另眼相看。」

  是多年生意場上的無數交鋒,才能讓他如此熟悉對方習性吧?韓佳音自問永難達到這份功力,或者臉皮厚度不夠,她更容易知難而退。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韓佳音等得眼皮子互相掐架,恨不能拿根筷子來撐開的時候,終於,前臺的接待小姐一臉笑容地走進來說:「韓小姐,傅總請您過去。」

  韓佳音被她的笑微微一震,那麼單純的快樂,倒比她本人更見得高興了。很真誠地道謝後,她抬頭看看鐘,下午四點四十分,也就是說她等了他七小時又四十分鐘,那麼長的時間,連她自己都微微驚訝。

  敲開門進去,傅青藍襯衣半解,正立在寬闊的大辦公室裡打室內高爾夫,一副閒庭漫步的樣子,卻更顯得高不可攀,自有一副唯我獨尊的霸氣。

  但很顯然,他比鄺修河更懂得享受生活,至少,在鄺修河的辦公室裡,沒有如此忙裡偷閒的裝備。

  傅青藍那麼認真,仿佛除了高爾夫再容不下其他,韓佳音輕咳一聲以解除這被忽視的難堪和冒然闖入的尷尬,輕聲說:「您好,傅總。」

  語氣盡可能淡定沉靜,但對方根本連眼皮子都未抬一下,連著打了三杆球進洞,面上依然的莫測高深,不辨喜怒。

  就在韓佳音以為他是不想搭理她的時候,傅青藍撩過桌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淡淡地說:「你只剩下兩分鐘了。」

  呆了好幾秒,韓佳音這才省悟過來他是跟自己說話,竭力想要平靜卻仍是掩不住那一抹猝不及防的失措。暗吸一口長氣後她把資料打開來放在已坐下的傅青藍面前:「昨天的招標會上,傅總曾問作為本城實力最厚的廣告公司,合縱能不能拿出比飛揚更好的企劃作品。今天我來就是想把答案交給您。」

  傅青藍重重地靠向後椅,看著她冷然一笑說:「韓小姐倒還自信,你就那麼肯定你這份比飛揚的做得更好?而且,招標會已過,當天沒有參加投標的過期就作廢,韓小姐不會不懂吧?」

  面對傅青藍穿透一切的目光,韓佳音暗暗後悔見他之前沒有先洗把臉,她這會形象肯定糟蹋透了,再強打精神臉上好像仍纏了無數絲絲蔓蔓,只覺得困頓萎糜,連反應都慢了半拍,心理上莫名就更緊張了幾分。所幸至少還能維持淡定的樣子,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不是來應標,我只是想給傅總一個答案。」

  「這個答案對你來說很重要嗎,竟值得你在這裡耗上一天?」

  「是。」

  「哦,說說理由。」

  「答案在企劃書裡,傅總是聰明人,看過就會明白。」

  傅青藍聞言笑得更冷,眼光銳利如刀:「韓小姐才是聰明人吧?你這是激我不得不看你這份遲到的企劃案。」

  韓佳音只作不懂,柔婉一笑說:「傅總過獎。五分鐘已經到了,謝謝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見我。」

  點點頭,她轉身退出,扭開門的時候,傅青藍在她後面笑:「韓小姐,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其實只是一種孤勇?你大概還沒看今天的財經報導吧,建議回去後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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