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靜候佳音 | 上頁 下頁 | |
六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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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鄺湖山把茶杯往桌上輕輕一放,冷聲笑道,「韓小姐眼光不俗啊。」 話裡已有了綿裡藏針的意味,佳音心下微微一滯,心想該來的終還是要來了吧?只是這鋪墊未免久了些。還未想好如何開口,對方已經接著說:「這茶和酒一樣,越久越醇,可是,這人怎麼就越久越生份呢?有些人,你養他一輩子,未嘗就能和你親厚一世。」 佳音並不愚鈍,多少聽出了鄺湖山話裡的不滿,只是父子私事,哪有她插嘴的餘地? 鄺湖山輕輕歎了口氣,倚在沙發上微閉雙眼,頓了頓方道:「出去吧,告訴他,這著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算是完勝。把情場當戰場,還真虧了他這份良苦用心。他的事,我再不想理,由得他自己做主吧。」 出得門去,鄺修河立在樓梯口,一臉緊張的模樣,看見她,快步迎上來,仔細地審視著她問:「怎麼樣,嗯?」 那個樣子,活像韓佳音剛剛和人決鬥歸來,恨不能把她全身肋骨摸遍以確認真的毫髮無傷,倒惹得她忍不住失笑:「唉,鄺總,我是去和你父親聊天,可不是去與仇人決鬥啊。」 他不理她的調笑,只是很認真地問:「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和她說了些什麼?韓佳音發現自己根本就答不出這個問題,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道鄺湖山跟她說了些什麼!那種感覺就好像大學時辛苦熬夜準備考試,抽盡最難的題目,一到考場才發現竟簡單得連自己都難以致信。 所以她只能攤開手,看著鄺修河懷疑的眼光很無辜地說:「真的什麼都沒說,就是喝了幾壺茶,喝得我現在一肚子都是水。」 在他房間裡被他纏得沒法,又不想細細敘述,韓佳音只好略略說了一遍。 鄺修河聽了抵著韓佳音的頭沉吟半晌,這才淡淡地說:「但願他真是不理。」 話裡滿是不信和憂慮。佳音並不十分瞭解鄺湖山在兒子過去一段婚姻裡所扮演的角色,聞言玩笑似地說:「終於明白江河為什麼那麼多疑了,原來根本就是你給帶壞的!」 鄺修河卻恍似未聞,抬起頭捋了捋她垂到額前的頭髮無聲笑笑,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 佳音那天在鄺府吃的中飯,江河是在午飯時才和鄺夫人回來的,他去學鋼琴了,小傢伙穿著小燕尾服,紳士十足的派頭,只是背過身就對她使鬼臉,完全壞盡了奶奶費心給他準備的形象。 鄺夫人對她倒沒說什麼,在鄺修河上樓去給江河換衣服的時候,輕描淡寫似地提過一句:「這孩子功夫倒是做得足,之前一直以為他要和江河媽媽重婚呢。」 佳音這才明白鄺湖山的那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是什麼意思,敢情在鄺家他一直都拿時方夏當煙幕。 他不惜損害鄺湖山的形象將過去那一段婚戀公佈以掩蓋韓佳音存在的事實,甚至不惜一切代價為時方夏取得正常探視江河的權力,拒絕和傅曉月結婚,並不是因為他一直深愛著時方夏,而是在為他的另一份感情在爭取合適的時間。 說到這裡,鄺夫人苦苦一笑說:「我和他爸爸不同,時方夏也好,韓佳音也好,他和誰在一起覺得幸福才最重要。而且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在和他爸爸鬥氣,也該有輸贏了。」 鬥什麼氣呢?佳音很好奇,在鄺府自是沒來得及問,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就提了出來,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太好奇,所以選擇以最漫不經心的語氣。 「你不用那麼小心。」鄺修河轉頭看她一眼,笑,「你不會還沒有從和他們談話的氣氛中轉過來吧?」 她的表現有這麼明顯?不想讓他想多,韓佳音瞥了他一眼微微誇張地說:「咦,這也能讓你看出來?」 說得兩個都是一笑。 「其實你媽媽比我想像的要開通,而且還很容易接近。」停了一會,佳音才說。 事實上,所有的一切都遠遠超乎她的想像,她預演過很多種場景,最狗血的莫過於暴怒的鄺湖山將巨額支票直接砸到她臉上,而她則像所有言情劇裡面驕傲的女主角一樣眉頭都不皺一下當面將支票撕得粉碎;或者鄺老爺子乾脆都不屑理她,直接叫人把她趕出鄺府,然後她趁機大表心意,立在鄺府外面任雨打風吹,作出一副決不回頭的架式。 「我好像都還來不及好好表現呢。」說完,她自我調侃似的笑。 鄺修河卻像沒有聽到似的,對她的幽默完全視而不見,倒是自我解嘲般,淡淡地說:「她開通麼?或者吧。」 那樣的冷漠疏離,倒令韓佳音暗暗心驚,是她說錯了什麼話嗎?臉上不由自主掠過一絲錯愕,他卻忽然笑了,騰出手來輕輕在她頭上一拍,寵溺地說:「亂想什麼呢,帶你去個地方吧。」 卻是佳音對面鄺修河的老窩。他顯然搬得並不徹底,所需物品一應俱全,佳音一進門,首先便被客廳的神龕所嚇倒,上面供奉的是一個中年女子,黑白的照片雖已有些泛黃,卻仍然掩不住她燦若星辰的笑容和絕美的容華。 「這是我媽媽。」鄺修河關上門,與她並肩而立,平靜地解釋。 韓佳音心頭劇震,忍不住側首看他,面露疑惑。 「她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去世的,抑鬱症。」他的聲音輕淡,帶著些微的暖意,像是在回憶舊電影裡記憶最深的一個場景,而不是一段痛苦的往事,「她可能很愛我爸爸吧,所以,無法忍受住在越來越大的房子裡等一個永遠都很忙碌的背影。她出軌了,和一個去家裡裝暖水管道的工人。」 「我爸爸是她死後才發現這個秘密的,我能想像得出他心裡的憤怒,有時候我也能夠理解他,他很可憐。可是我媽媽更可憐,我看過她的日記,她的願望其實很簡單,只要我爸爸每天陪她吃上一頓她親手煮的飯菜,晚上十二點鐘可以回家。她出軌不過也只是為了報復,報復我爸爸為了工作而給予她的冷落。」 「阿姨說我和我爸爸鬥氣,其實是她錯了,我不過是要向他證明,這世上,不只有利益,還有愛情。這是我媽媽在世時唯一想要堅持的東西。」 「第一次見到時方夏,我剛轉學到她們班,她是我同桌,瘋狂地暗戀隔壁班的一個男生,她給我看她寫的日記,那麼純粹的堅持,總讓我想起我媽媽,所以她暗戀別人的時候我暗戀上她。」 「我爸爸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她,倒不是嫌貧愛富,可能他也和我一樣覺得,她身上的某種東西很像我媽媽,倨傲、固執、不肯妥協。」 「你知道江河原本叫什麼名字嗎?鄺盛時,我爸爸雖然願意養他,卻不同意讓他冠上鄺家的姓,所以,江河只好隨了他奶奶,改姓江。」 鄺修河說到這裡輕輕歎了口氣:「有些東西,我不想和他爭,因為總有一天他或者會想明白過來,他生氣還好,憤怒會讓他的良心不那麼自責。只是,我堅持的東西也必不會輕易改變。」 「雖然時方夏要離開的時候我很迷惘,我想或者我媽媽是真的錯了吧,我也真的錯了,遇到你以後,我才明白,現實的不一定就不是愛情,越是最世俗的就越是最幸福。」 「你結婚以後,我想如果我找不到我要的,那麼看著別人幸福地生活也算是另一種幸福,因為這世上,畢竟有人,可以很簡單地生活,守著自己的愛情,努力而積極過自己想要的日子,我常常想,人像植物一樣都有本能的向光性,哪裡最溫暖就向哪裡去靠近。所以,我買了你對面的房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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