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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可韓佳音居然同意了。她可以不要車子,不要票子,但她不能沒有房子。租房子的時候,感覺生活總是動盪不安,好像隨時隨地都要準備搬家,像只居無定所的蝸牛,走到哪都得帶著不堪忍受的負重,有時睡到半夜,還有人來查暫住證!最恐怖的一次是她和沈放正進入狀態,準備嘿咻時,門響了,他們定了三秒,不管,繼續。但敲門聲硬是比他們更固執,簡直就是一種無聲的警告:再不開門我可砸了!

  沈放氣得要命,怒氣衝衝地爬起來,結果門外站了一群大蓋帽,那一點怒火和欲火硬生生就給澆了下去。

  所以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們決定買房後再結婚的吧?

  只是誰想到呢?她和沈放戀愛三年結婚兩年,房子剛剛住進去,男主人就要離開了,帶著他全部的家當,和一個女人要幸福得像夢一樣生活的理想。

  也是離了婚,韓佳音才突然意識到錢的重要,當父親重病的消息傳來,看著銀行對帳單上那超出存款的負數,她又一次感覺到了生活的殘酷和無錢的恐慌。

  怎能怨她多想?

  韓佳音回到家裡,一夜沒怎麼合眼,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只不安穩。

  所以早上天一亮她就奔了火車站,回家最早的車是早上八點五十的,買好票胡亂吃了點東西,最後站在火車站的電話亭邊轉了幾圈,才下決心進去給林木正打了個電話。

  「我想回家。」她說,那一刻覺得自己像個逃兵,還沒看見硝煙就亡命而去。

  「佳音,你怎麼了?」林木正似沒睡醒,聽到佳音的話有些反應不過來,「你一晚上沒回家?」

  「不是,我想回老家。」佳音輕歎,清晨的空氣說不出的寒涼,終是冷了,一說話就呼出薄薄的霧氣。

  「你怎麼了,佳音?昨天看你就不對勁,你在哪?」林木正的聲音有一絲著急。

  佳音心裡一暖,想起昨晚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輕輕笑了笑,不自覺就柔了聲調,「我家裡有點事要我回去處理,阿正,「她沒有叫林總,只是這樣喚出來的時候仍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你幫我請三個月假,要是太為難,就把我除名吧。」淚似要落了下來,原來以為自己夠堅強的。

  她掛了電話,林木正在電話裡大聲地叫她的名字,想了想,終究是放下了。

  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老家。

  天已黃昏,韓母坐在院子裡納鞋底,韓父坐在輪椅上,落日的餘暉透過屋前的石榴樹,折射出斑斕的暈光,時光仿佛停滯,如一幅婉約的水墨靜畫。佳音立在院門口,只覺得安詳,那一刻她有種錯覺,好像剛剛放學回家,沒心沒肺地沖著母親的笑臉說,好餓好餓啊。

  嘴角不由自主噙起一抹笑。

  韓父先發現佳音,他費力地抬起頭就看到站在一邊微笑著的女兒。他已經瘦得幾不成形,雙頰深陷,整個人像是被抽空的布袋子,看到佳音他灰暗的眼神閃過一絲光,喉結轉了幾轉,方才發出聲音:

  「……音音……」

  聲音含混低沉,驚醒了韓母,她奇怪地看了自己的老公一眼,順著他的目光就看到亭亭玉立淺笑晏晏的女兒。

  「音音,你回來了?!」韓母很驚喜地起身,笑著迎向風塵僕僕的女兒。

  「媽媽!」韓佳音摟著明顯蒼老和瘦削的母親,鼻頭微酸。

  韓父喉嚨滾動,老淚縱橫,或是太激動,竟一字都沒說出來。

  兩人放開,佳音走過去蹲在父親膝下,如幼時那樣依偎在他身邊,半仰著頭看父親,更見淒涼,他整個人瘦成了個架子,臉上幾枚黯紅的瘀痕,更是觸目驚心。

  佳音這一看淚更如泉下,哽咽著說:「爸爸,我回來晚了。」

  韓父乾澀的眼裡也是滾落幾滴淚來,韓母在一邊悄悄拭眼睛,聲音卻含著笑,「你爸爸早上接到電話知道你要回來,連覺也不睡了,硬是要坐在這裡等你呢。」

  還未入夜,韓父肝部的疼痛複又加劇,十二月初,山村的夜寒涼入骨,佳音看著服藥後漸漸平靜下去的父親,心如凍在冰天雪地般,是透心的沁涼。

  待得韓父終於睡去,佳音才和母親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間準備吃食。

  「白天的時候沈放和一個姓林的男人打了電話來,問你到家沒有。」韓母一邊洗米一邊說,「沈放好像說你和什麼有錢人攪在一起了?」

  佳音本已愁腸百結的心這會兒卻是恨得發癢,這男人,離婚了也不讓人安生!她皺著眉說:「別人亂說的,一場誤會罷。」

  「佳音,「韓母把飯蒸上鍋,轉回頭很嚴肅地看著女兒,「咱再窮也不能做什麼讓人戳脊樑骨的事。」

  「我知道,「韓佳音斂住心神,抬起頭朝母親柔柔一笑,「我是你生的女兒,你還不瞭解?錢沒給你賺回多少,骨氣倒是掙了幾分的。」

  「看你因為沈放外遇的事離婚我就知道。只這半年你錢也沒少往家裡寄,你爸爸先前心裡一直存疑,只是怕說出來你不高興。今天沈放說的事兒我都沒告訴他。」韓母歎氣,「你自小雖心氣高,性子也強,但變故太多,我們就怕你會做什麼糊塗事。」

  佳音一時怔住,想這半年多來跑業務的艱難,有幾分是能和人道的?到底是不想母親擔心,勉強笑笑說:「我換了崗位,獎金多了。」

  「這樣最好。」韓母微不可察地歎氣,「媽媽相信你的。只是那姓林的是什麼人?看上去很關心你。」

  「……同事罷了……老大哥一樣的,老鄉呢,平日很關照我。」佳音說,連自己都未必明白為什麼要撒謊,或者只因為一時難於解釋,「我回來得急,還托他給請假來著。」

  「哦。」韓母應道,算是瞭解。轉回房間拿了包玉米粉出來。

  「你爸爸……這兩天什麼都吃不下去了。」韓母把粉倒進碗裡,加了些水,一邊攪拌一邊說,她的聲音很平靜,像是接著剛才的閒話家常,有一種已看透一切的淡然。

  佳音正想把熱水倒在盆裡洗肉,聞言手抖了抖,有水流出來落在拖鞋上,冒出一串熱霧。

  「你要有心理準備,音音,你爸爸病了也有些日子了,發現的時候就是晚期,能拖到今日,醫生都說是奇跡。」

  佳音心裡一痛,只道:「媽媽……」

  「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韓母打斷她,輕輕一歎,聲音微微哽咽,「生老病死,誰都避免不了。你爸爸這些日子,很辛苦。」

  佳音只覺得心像抽空了一樣難受,有一種呼吸不過來的艱難。耳裡聽得韓母繼續說:「你爸爸頭兩天精神好些,還張羅著給你尋了個對象,說是等你回來去相親……他一直就掛著這事,想是盼著能親眼看你尋個好男人。」

  「媽……」佳音輕喚,已然淚流滿面,「我會的。」

  「你也不用難過,只是看上去,沈放好像還是很關心你。」

  「媽媽,我和他,已經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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