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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春明的嘴角動了兩下,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我知道他不能說話了。

  「春明,你堅持一會兒,我馬上送你去醫院!」我拍拍春明的臉,撒腿往礁石那邊跑。我弟弟變成了一個血人,蓮花抱著我弟弟的腦袋嚶嚶地哭,她也說不出話來了。我的腦子一下子空了,難道我的弟弟也要離開我了?!我的呼吸幾乎沒有了,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猛然砸碎。我努力控制住情緒,跪下來,一把奪過了弟弟。我把他攬在懷裡,讓他的腦袋貼緊我的胸口,把自己的嘴巴靠到他的耳朵邊上,低聲喃喃:「弟弟,弟弟,你說話,你說話給哥哥聽呀。」我弟弟靜靜地依偎在我的懷裡,他軟弱得跟個嬰兒一樣,他在笑,他笑起來跟十幾年前一個樣子:「哥哥,我看見咱爸爸了……咱爸爸可真漂亮啊……他讓我去看他,他說他想我了……」

  我的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掏了出來,我一下子崩潰了,感覺自己在他的面前全然沒有了頂天立地的形象,我全身的血全讓他給抽走了,我像一條被抽去了脊骨的蛇一般癱軟在冰涼的礁石上,緊緊地盤住了我的弟弟……我弟弟想抬起手來摸我的臉,可是他的手同樣軟,剛觸到我的腮便滑了下去,我知道他是想替我擦一把眼淚,可是我知道,我沒有流淚,我的眼睛依然明亮,只是身上沒有了力氣。我弟弟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他的嘴唇在動,我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他剛剛說過的話,就像配音一樣響徹在呼嘯而過的海風裡:「哥哥,我看見咱爸爸了……哥哥,我看見咱爸爸了……」爸爸?爸爸,你在哪裡?你看見你的兒子了嗎?你看見你最心愛的兒子已經奄奄一息了嗎?你最心愛的兒子是替最讓你操心的那個兒子去死的啊……

  二子要死了?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不會的,不會的,二子永遠也不會死的,二子有一個曾經發誓要讓他幸福一輩子的哥哥!我猛然跳起來,回頭大聲喊:「春明,春明——快去開車!」猛一覺醒,春明不可能再開車了。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抱起了我弟弟,踉踉蹌蹌地往沙灘上走……我弟弟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讓我無法挪動腳步,腿一軟,一下子跪在礁石上,我感覺膝蓋被撞得粉碎。我弟弟從我的懷裡滾落到沙灘上,慘澹的月光灑下來,他跟月光融在一起了,他的喘息越來越粗重,越來越急促。借著月光我看見,我弟弟的胸口上汩汩地淌著鮮血,這些鮮血越來越稀,越來越少……我的心全都碎了,我幾乎看見了自己的心臟破碎的情景,它從中間的位置開始裂縫,逐漸往四周擴散,最後轟然一聲炸開了。我沒有力氣站起來了,就那樣跪在我弟弟的身邊,一遍一遍地喊:「二子你別嚇唬我,二子你別嚇唬我,二子你別嚇唬我……」

  我弟弟的呼吸沒有了,一縷輕煙從他的身上冒出來,一抖一抖地飄向了那輪很遠很遠的月亮。

  抬頭看著那輪黃澄澄的月亮,我慢慢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春明躺的地方。

  春明睡得可真安詳啊,月光灑在他清秀的臉上,他的臉很乾淨,他的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

  我站不起來了,艱難地偎到我弟弟身邊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具沒有骨頭的僵屍,身後的痕跡猶如一條蛆蟲爬過。

  我沒有親人了,我再也不能鼓勵自己讓自己的親人過上幸福的日子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遠處的爆竹聲又響了起來,這些爆竹聲越來越大,就像剛才的槍聲一樣。

  §尾聲

  1999年12月1日,楊遠被喊了出去,這一天是我來到這個號子的第四十三天。時間不長,楊遠回來了,他的臉色蠟黃,像是大病了一場似的。我沒敢問他這次出門是因為什麼,就那麼偷偷地看他。他倚在牆上閉了一陣眼,突然說:「好了,是該結束的時候了。」說著,一欠屁股,從褲兜裡摸出幾張紙,沖我一抖:「看吧,你的任務完成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下一步咱哥兒倆就該各奔前程了。」我接過那幾張紙,一行大字赫然在目:《刑事起訴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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