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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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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至於,」我爹偷看我一眼,啜口酒說:「應該說,我離不開教育事業。」 「就是,」我想笑又沒笑出來,「沒發點兒獎金什麼的?這陣子我困難,支援我兩個。」 「看看看看,來不來就沾染上了資產階級商人那一套,動不動就錢錢錢……黨中央國務院下達的檔看來對你們這些小商小販根本不起作用,這是無知的表現啊……」我爹不高興了,伸手拍了拍我弟弟的後腦勺,「二子,去,把你爹的獎狀拿給你哥哥看看,我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做資本,這可是最大的榮譽,比幾個獎金可強多了。」 這是一張半面報紙那麼大的硬紙,一看就是假的,連我們個體戶表彰會上發的榮譽證書氣派都沒有,現在誰還用這樣的紙做獎狀?再一看那上面的字,我在心裡就笑了,那不是你自己的字體嘛,我笑道:「老爺子,你厲害,字兒還是燙金的呢。」我爹嘩嘩地抖著那張紙,話說得氣宇軒昂:「這沒什麼,我的這點成績得到了黨的肯定,就是我最大的榮譽。」我接過獎狀,在腿上展平了,吩咐我弟弟:「二子,今晚你拉夜也得把獎狀給咱爹鑲到相框裡去。」我弟弟立刻跳起來,穿著鞋就上了床,拿下鑲自己照片的一個鏡框,往我懷裡一杵。我把獎狀在鏡框上比劃了一下,點頭說:「不錯,大小正合適,吃了飯就忙去吧。」我爹對我的表現很滿意,像個大幹部那樣矜持地笑著,一口一口地品酒,吱,吱。我想,爹,你喜歡這樣就這樣吧,總有一天我會動員你退休的,我來養活你。我弟弟索性不吃飯了,像只老鼠那樣來回出溜著找鉗子。剛陪我爹喝了幾杯酒,大門就響了,金高在外面聲嘶力竭地喊:「楊遠,開門!」 又出什麼事兒了?這小子老是沉不住氣,我皺著眉頭出去開門。 氣喘吁吁的金高拖著我就走:「趕緊回市場,小廣瘋了,提著一杆獵槍到處找你。」 大昌帶著幾個弟兄想往屋裡擠,我攔住了他:「別進去,在外面等著。」 金高一一把他們推到門外的黑影裡:「就在這裡等,他來了直接開槍,私闖民宅,法律向著咱們說話。」 換好衣服,把槍掖進褲腰,我倆風一般竄上了大路。 月光灑在滿街的陳雪上,整個街道白茫茫一片。 路燈將我的影子一次次的拉長又一次次的縮短,反復輪回。 夜晚的市場很清冷,除了那些有門頭的業主還在開門營業以外,棚子裡基本沒有幾個人。見我來了,花子心有餘悸,說話的聲音有些變調:「我剛來,我聽那五說,小廣誰也沒帶,就自己一個人來的。速度很快,沖進來也不說話,直接一腳踹開了鐵皮房的門。當時那五正在裡面跟一個聯繫對蝦的人談話,他直接拿槍頂住了那五的腦袋,問那五你去了哪裡?那五嚇傻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廣說,你不用害怕,我不打你,我找的是楊遠。那五很聰明,撒謊說你去外地上貨去了,他轉身就走,出門的時候沖天放了一槍,把棚子打了個大窟窿……遠哥,你又惹他了?」 我的腦子很亂,我實在想不出來小廣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抓住他,讓他親口告訴我,他為什麼要如此瘋狂?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後使壞,我要讓他說出來這個人是誰。我把槍重新掖進褲腰,對金高說:「這事兒先這麼著吧,我要回家呆著,防備小廣狗急跳牆。你去安排弟兄們,跟他們說,今晚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小廣,哪怕是從他家裡也要把人給我綁出來。我在家裡聽你的信,注意,只要他不開槍,咱們的人千萬別毛愣,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沒誤會小廣是不會這麼衝動的。你去他家附近埋伏著,最好別驚動老人,完事兒以後去家裡找我。」 怎麼回的家我忘記了,只記得我推開門,外屋靜悄悄的,我爹的腿上伏著我弟弟,我爹閉著眼睛倚在沙發上,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我弟弟的後背,像小時候我姥姥哄我睡覺一樣,橘黃色的燈光籠罩著他們,那樣的安詳,那樣的溫馨,他倆的影子投射在沙發一角,軟軟的,似乎是在飄動著。這個鏡頭一下子把我打懵了,心懸在胸口上仿佛停止了跳動……我不能再做傻事了,我爹和我弟弟不能再經受任何傷害了……我捂住胸口慢慢進了自己的屋子。 躲在屋裡孤獨地抽了幾根煙,我呆不住了,再次出門的時候,外屋的大燈已經關了,牆上的小燈發出微弱的光,我爹很會過日子,他是怕浪費電呢。金高站在院子裡跟花子說話,他好象剛回來,腦袋上忽忽地冒著熱氣。見我推門出來,金高連忙迎了上來。我把一根手指頭豎在嘴上,讓他們先別放聲,然後關好門拉他們出了院子。 雪開始飄了下來,沒有風,雪片就歪歪扭扭地往我的臉上落,有一片雪落在我的睫毛上,很快便融化了,雪水流進我的眼裡,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哭了。我使勁跺了一下腳,感覺自己很無能,這還是我楊遠嗎?我深吸了一口氣,拖著他倆進了對面的小飯店。小飯店裡很熱鬧,除了我的那幫兄弟在喝著悶酒,還有不少民工模樣的人在吆五喝六地劃拳。我低著頭走進來,直接拉金高進了旁邊的一個單間。金高的眼睛放著熠熠的光,他似乎很興奮:「哥們兒,小廣這把算是死定了。」我沒有著急問他,摸出煙點了兩根,遞給金高一根,然後問道:「為什麼這樣說?」 金高猛吸了一口煙,大吼一聲:「他開槍殺人啦!」 我的腦子像是突然結了冰,嘎巴嘎巴響:「殺人了?他把誰殺了?」 金高把那根煙噗地按在桌子上:「殺的是誰我也不清楚……我派人找閻坤去了,也許他知道。」 外面靜了一陣,民工們的劃拳聲沒有了,老闆好像在催人結帳。 我掏出錢剛要出去,就聽見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叫道:「不急,繼續繼續,還沒喝完呢。」 這聲音怎麼像小傑?我一把拉開了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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