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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我知道這個,鄧小平同志說的,要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他說的是哪種人?」我邊扯著我爹往屋裡走邊笑,「總不會是你們這種上著國家的班的人吧?」

  我爹重新戴上眼鏡,透過鏡片瞥我兩眼,不吭聲了,低著頭滋溜滋溜地喝酒。我弟弟吃飽了,睡得像只玩具熊。我打算好了,等我弟弟去了培智小學,我就正式駐紮海天市場。那天金高告訴我,黃鬍子挨砸的第二天就包著腦袋去了市場,一個人沒帶。金高讓他領著花子他們拿著我的身份證去跟市場管理所辦了交接手續,很順利。最後黃鬍子又領著金高去了郵電局,把鐵皮房裡的那部電話過戶在了金高的名下。

  走的時候,黃鬍子眼睛閃著淚花對金高說,回去告訴楊遠,他砸我這一下讓我沒臉在街面上混下去了,我走,也許永遠也不回來了,讓楊遠好好幹,萬一我吃不上飯了,有可能回來投奔他。金高想請他吃頓飯,黃鬍子擺擺手走了,頭也沒回。下午閻坤就回了市場,讓兔子帶人舉著幾掛鞭炮滿市場「啪啦」,「啪啦」到海貨市的時候,賣海貨的夥計們歡呼雀躍,抓住兔子就往天上拋——爺們兒,你大哥是個英雄,把惡霸趕出了市場!

  嚴盾調動工作了,他調到我家附近的那個派出所當了所長。我剛去市場不久他就來了我家,他知道我爹喜歡吃八帶魚,帶了滿滿一塑膠袋來。他進門的時候我正跟我爹一起做晚飯,一看他來了,我莫名地有些緊張,讓進他來,指著他手裡的八帶魚說:「有你這樣的政府嗎?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我就是個賣海貨的呢。」嚴盾把塑膠袋遞給站在一旁傻笑的我弟弟,說聲「二子洗洗去」,沖我一咧嘴:「打岔是不?你小子見了我有些緊張呢。」我拉他坐下,笑道:「我緊張什麼?你以為我現在還當歹徒啊,咱現在是奉公守法的買賣人。」

  我爹沖我直眨巴眼,好像是在怪我跟員警說話沒有禮貌,我推著他去了廚房,回來點了一根煙:「嚴哥,找我有事兒嗎?」

  嚴盾瞪了我一眼:「不喊我警官了?這就稱兄道弟上了?」

  我沒趣地搖了搖頭:「好嘛,還拿我當壞人待呢……我現在公民了,有這個資格吧?」

  嚴盾笑了:「跟你開玩笑呢。你的事兒我聽說了,挺牛嘛你。」

  我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笑笑說:「這次我可沒犯什麼法啊,別那麼陰陽怪氣的跟我說話。」

  「楊遠啊,」嚴盾的口氣開始嚴肅起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有時候一步走不好……」

  「大哥,你除了教訓人再不會別的了吧?」我沒好氣地打斷了他,你跟我是什麼關係,竟然跟我這樣說話?

  「看來今天我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嚴盾抬起眼皮掃了我一眼,「還記得咱們的那幾次通信嗎?」

  「記得,我一直是按照你給我指的路在走啊。」

  「呵,別怪我多嘴,你前面幹的那件事情有點兒毛病……我不想多說,你自己考慮。」

  我怕跟他繼續糾纏被我爹聽出什麼來,連忙作揖:「我知道我知道,以後一定注意。」嚴盾瞄了廚房那邊一眼,輕聲歎了一口氣:「你爸爸可不能再受任何傷害了……」抬腕看了看表,沖我笑了笑,「本來想跟你一起吃頓飯,看樣子你不太歡迎我,我只好先告辭了,」站起來拉著我的手,繼續笑,「剛接觸你的時候我的確把你當壞人看,也對你說了些粗話,現在我改變了印象,我總覺得你是一個可以造就的人才,你很孝順,也很堅強,你們這個家離不開你……呵,我是不是又說多了?算了,以後我再找你談吧。最後一句話,好好做人,前面的路途很寬敞。」我確實不想留他在家裡吃飯,打著哈哈把他送到了門口。我爹用圍裙擦著手攆出來,沒等開口就被我拽了回去,我爹疑惑地看著我,眼鏡掉到了鼻子下面都不知道往上推一推。

  幾個月以後,那五也出來了,很落魄地來市場找我,我收留了他,讓他在魚攤上幫大昌他們賣魚。

  有一天我帶他和金高去胡四飯店吃飯,閒談中那五說,小廣大學畢業了,在路上他碰見過他。

  胡四莫名地發火了,把自己杯裡的酒倒進那五的杯裡:「你喝多了吧?把這杯喝了就回家吧。」

  那五不想走,看胡四的目光有點兒迷惑:「怎麼了四哥?」

  胡四臉上的笑容在慢慢消退,我沖他舉了舉杯:「喝酒,你就讓那五說,我不在乎。」

  胡四把那五端杯的手給他抬了抬:「你走吧,小廣的事兒我跟蝴蝶說。」

  那五的表情有些僵硬,把酒杯一放,轉身就走。看著那五的背影,胡四曖昧地笑了:「這種人不能讓他知道多了。本來我想以後再跟你細說這事兒,那五這張快嘴攔不住,我就跟你說了吧。其實我跟小廣關係不錯,可以說是生死之交……嚴打之前我們就認識,那時候我在銀行上班,趁機搗弄了幾個小錢,在小廣家附近開了家五金店,小廣沒事就去我店裡跟我下棋玩兒,就那麼熟悉了。83年3月我出事進去了,那時候我在看守所裡很受欺負,正沒著沒落,小廣也進來了,把欺負我的那幾個人好一頓收拾。有一次一個叫寒露的夥計半夜掐住我的脖子想要弄死我,當時我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被他掐得大腦都缺氧了,小廣起來撒尿看見了,就……因為這個,小廣被提前發到了勞改隊。」

  「這事兒沒聽你說過呀,」我有些不滿,「照這麼說,小廣也坐過牢?」

  「坐過,跟我和林武在一個中隊,我們仨關係很好,你去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很久了。」

  「不會吧?坐牢的還能上大學?」我吃驚不小。

  「你問的對,沒上完。這不?被人舉報啦……」

  「不可思議!」我有點兒犯暈,原來這裡面還有這麼多道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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