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決不饒恕 | 上頁 下頁


  「你奶奶的,算我倒楣……」見我耳朵上還夾著他的煙,他伸手給我彈了出去,「不好好聽就別想抽我的煙。小子,你說吧,想聽什麼?是不是想直接聽蹲監獄的那一段?那我就打發你個滿意……來,把煙給哥哥點上。」

  點上煙,楊遠的眼圈恢復了正常,把腦袋靠到烏黑的牆面上,目光開始迷離起來。

  兄弟,你知道83年的「嚴打」吧?我就是在那一年踏上勞改之路的。

  他可真是個健談的人。那我就聽吧,看看你到底想要說些什麼,興許我還真能得到立功的機會呢。

  因為我家的戶口是非農業人口,當我十六歲夠了上班的年齡,就在市第三機械廠就業了,那是1982年的冬天,很冷。儘管我的戶口是城裡的,可那時候我很自卑,因為我是在鄉下長大的,總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鄉下人。所以我辦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別人嗤笑。儘管這樣,我還是經常被人大聲呵斥,甚至有人曾經當著我的面喊我「老巴子」,聲音高得嚇死驢。那時候,我們家已經搬到了城裡的一個街道。我爹在一所學校裡當教師,我弟弟傻得不成樣子,整天流著口水蹲在門口曬太陽。我很心疼他,下了班就把他抱進屋裡,給他講一些開心的故事聽。我總覺得,我弟弟的傻是由於我的疏忽大意造成的。我有一個要好的同事叫李俊海,跟我的情況差不多,也是農村來的,是個一根筋脾氣。有一次他被人欺負了,氣哼哼地對我說:「楊遠,咱不能這麼窩囊,咱得聯合起來跟他們幹。」

  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想法,我很清醒地知道,依我當時的處境,想要真正被人瞧得起,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狠起來,讓所有瞧不起我的人都害怕我。可是究竟讓他們怕了以後再幹什麼,心裡也沒譜。那時候,我的頭腦簡單得很,只想早一天擺脫受人欺負的境地,做個受人尊敬的人。我爹老實了半輩子,活得挺窩囊,我可不想跟他一樣,我要挺起腰板來,做一個真正的男人。

  在這之前,我的心裡就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先想辦法接近廠裡的幾個霸王,讓他們賞識我,然後再當著他們的面兒打一次漂亮的架,再然後……那時候我小,除了這些,我沒怎麼多想,反正就是覺得我長大了,我要對自己的家庭擔負起責任,讓我爹和我弟弟過上好日子。李俊海還算有個性,我正需要這樣的幫手。於是,我就先探他的口風,我說:「你想怎麼跟他們幹?」李俊海木呆呆地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願意受人欺負。」

  小時候我的身體很弱,因為這個緣故,我爹就請人教我練過幾年武術,後來我還拿過全市的刀術冠軍呢。

  我家搬到城裡以後,我還跟大伯家的兩個哥哥一起練過一陣拳擊,所以,打架我不在乎。

  聽他這麼說,當時我笑了笑:「俊海,跟著我幹吧,咱哥兒倆會站起來的。」

  廠裡的一位混江湖的大哥叫牛玉文,有一陣子跟家裡鬧彆扭,就住在廠裡的單身宿舍。當時我計上心來,跟李俊海一商量,也跟廠裡打了報告要單身宿舍,理由是離家遠,上下班不方便。沒過幾天,廠裡就給我倆安排了,恰好就在牛玉文的房間隔壁。剛開始的時候,牛玉文根本瞧不起我倆,有時候我倆去他們房間接近他,還經常挨他的呵斥,但是我忍住了,我知道我的目的是什麼。時間長了,牛玉文就不怎麼討厭我了,還經常拉我跟他喝個酒什麼的。

  慢慢的,有些不「重視」我的人也開始對我好點兒了,不再那麼頤指氣使的了。

  我清楚地知道這是因為什麼,對待牛玉文更加殷勤起來……現在想想,我都冒汗,唉。

  §第二章 初入監獄

  轉過一年來,我十七歲了。我的身體更加強壯起來,性格也發生了很大變化,我變得既油滑又很倔強。

  因為瘦,又因為我打起架來很好看,像飛著的蝴蝶,所以我就有了現在這個外號——蝴蝶。

  我專門請了一個開診所的老頭兒給我文了身,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個蝴蝶,好看吧?

  經過一番努力,我的身邊聚攏了一群來自廠裡和社會上的各色混混。我們像漲潮的海水一樣,橫衝直撞,街道上,飯店、工廠、商店、遊樂場裡,到處都有我們的影子,甚至公車見了我們也不敢問買沒買票,總之,那時候我覺得我是這一片兒最厲害的人了。這時候,牛玉文也在我的身邊小心翼翼起來。李俊海成了我們這個幫派的二號人物,打打殺殺的活兒全由他來組織,我一般很少出面。當然,出來混總是有這樣和那樣的麻煩,我進出拘留所好幾次了,最多的一次行政拘留15天。那時候我根本不拿這個當回事兒,出來以後還沾沾自喜——做大哥的都應該進去鍛煉鍛煉。我爹不太知道我在外面的所作所為,他整天忙於工作,也無暇管我。我也不大回家,可我總是放心不下我弟弟,隔三岔五地帶他出去玩兒上一陣。跟著我混的兄弟都知道我有個弟弟叫「傻二」,他們有時候也帶我弟弟出去玩兒,伺候得比對待我還要周到,甚至當著我的面都不敢提一個傻字。不到五十歲的我爹也被冠上了老爺子這個稱謂。

  那年開春,南市一個叫小廣的痞子放出話來說,蝴蝶太狂妄了,這是想「作死」,我要幹挺了他。

  我聽了很生氣,就帶人去了他家,砍了他幾刀,他的家也被我砸了。

  後來,社會上的幾位大哥給調停了一下,當時我對小廣說了聲「對不起」,小廣說後會有期。

  八月九號,嚴打開始了,我們這批人進去了不少。其實,在這之前我就知道不好。那一陣,街上天天有警車呼嘯而過,像一發發炮彈。我們這幫人也互相傳言,說是公安「火人」了,要整治地痞流氓了。當時我還不以為然,我不是地痞流氓,甚至以為像我這樣的人不會出事兒,因為我沒「作」什麼大事兒,甚至還認為自己做的事情很光榮,是條了不起的好漢。直到親眼看見員警來我們廠裡抓走了不少平常很不起眼的「小哥」(混混)們,我才覺察到,我離這一步也不遠了。那陣子街道上警笛的鳴叫聲此起彼伏,像夏天林子裡的鳥叫,一刻也不停息,叫得我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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