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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那男人是誰?」

  「一個朋友。」

  「你和他的關係不尋常。」

  「沒有。」

  「還不承認,你真是一個奧婊子。」

  「婊子又怎麼樣?」

  這時爸爸突然一下蹦起,勃然大怒,他把餐桌上的東西推了一地,還把桌子也掀翻了;他抓起床上被褥朝我這邊擲過來,正好蓋住了我的頭。我聽到他們兩個人打架時發出的劈劈啪啪的聲音,我忽然忍不住了,我鑽出被窩關掉了空調,大吼一聲:「你們別打了。」

  現在爸爸給我找了一個新媽媽,媽媽也有了周叔叔這個即將做我新爸爸的人;這真讓我琢磨不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

  晚上媽媽回來的時候,我的病全好了。兩顆「黃連素」還真有用,肚子果然就不拉了。晚飯媽媽做了糖醋大排,和青菜粉絲湯,我吃得一點兒也不香。我老在想一個問題,等我長大了到底還認不認識父親?

  「達琳,功課做完了嗎?」媽媽一邊吃飯一邊問我昨天的回家作業。

  我說:「做完了。」

  她說:「現在你是小學生了,不能像幼稚園時那樣貪玩懂嗎?」

  我點點頭。其實我是很懷念幼稚園生活的,幼稚園裡一人睡一張小床,我總是偷偷地在床上玩。當然這是一件不能讓人看見的事情,我聽到巡床的阿姨快到我床前的腳步聲時,就克制地停止自己的動作,閉上眼睛裝睡。這種裝睡十分難受,要有很強的自製力。尤其在夏天漫長的中午,不放蚊帳,阿姨的目光一覽無餘;我要耐心地等待阿姨離開我們,才能重新開始自己的動作。

  管我們的阿姨有兩個,她們中午是輪流值班的。葉阿姨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很樸素,大熱天也不穿裙子,一身長衣長褲,她的圖畫課上得特別好,小朋友從她這裡聽來了凡高、畢卡索等名畫家的名字。郁阿姨長髮披肩才二十多歲,她最拿手的課是音樂課,她教我們形體訓練,還教我們跳民族舞蹈,當然,她跳得最好的是新疆舞。我曾手心向上擋在頭頂,手背托著下巴,脖子左右扭動,上下伸縮地跟她學新疆舞。在班裡她比較喜歡我,她常常誇我樂感好,有悟性。

  夏天午睡往往與蟬叫粘在一起,小朋友睡醒後鼻子上會有細小的汗珠。但我很少睡著,只要是郁老師值班我在床上的動作就不會停止。原因是她近視眼不戴眼鏡,即使她發現我也不會出我的洋相,她總是袒護我。

  我的鄰床是一個叫戴天樂的女同學,她長得十分瘦小,但午睡時翻身、磨牙的聲音卻轟然作響,有時吵得我沒法沉浸在自己構想的動作中,這多麼令人掃興!

  只有到午睡之後,才是我一天中最喜歡的時光。

  下午有時在操場裡做遊戲,有時在教室裡聽老師講故事,或者大家唱唱歌,猜猜謎語;然後就是吃東西。我不饞,但我從未拒絕吃東西。有時是兩片餅乾、有時是一隻蘋果,或是一碗紅棗湯,當然也有吃西瓜的時候。

  這會兒媽媽吃完飯,她忽然想起什麼,從皮包裡取出一隻飯盒給我,我打開一看,裡面全是切成片的西瓜。媽媽說這是她中午赴宴帶回來給我吃的。現在冬天吃西瓜已不是什麼稀罕事,但吃到媽媽專門為我帶回來的西瓜格外親切。

  後來我與媽媽看完新聞聯播後,我依然坐到琴凳上彈鋼琴,今天我彈了貝多芬的《G大調小步舞曲》。我非常喜歡貝多芬,可以說至今為止在音樂史上貝多芬是最偉大的人物。每當我聽到他的《命運》這首震撼人心的曲子,我就會想到他中年時期就開始聽力減弱,直到晚年完全失聰。巴赫和亨德爾都是晚年失明的作曲家,但是對於作曲家來說,失聰實在可以說是致命的打擊。所以貝多芬每日必作的要事就是散步。

  從1802年起,他為了易地療養,每至夏天移居到海利根施塔特,這一帶有許多葡萄園,那裡的斜坡和森林都成為他散步的場所。有許多人一定知道,《田園》交響樂正是描繪了這一帶的自然風光,對他說來,步行就是和上帝談話,就是靈感、就是作曲。他書信中有這樣一段話:「森林啊!樹木啊!岩石啊!請賜給我人生所渴望的更大的回聲吧!在這裡我可憐的耳朵一點也不使我感到痛苦。」

  媽媽臨睡前,給周叔叔打了個電話,她說話的聲音很低,我沒聽清楚她說了些什麼?但從她的神情看,似乎有一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覺。

  4

  病後第一天我到學校去上課,同學們大多對我很關心、很熱情。只有我的同桌錢力,他總是以欺侮我為快樂,一天不止一二回地弄得我每一根神經都怕他。但今天我不知哪來的力量,我試著周叔叔教我的幾招拳腳,與他對打了起來。這時正是下課時間,教室裡亂哄哄的,許多同學被我敢與他打架驚呆了。但他們還是給我加油,使我用盡全力把他這個長得又高又大,黑黑皮膚看上去很健康的男同學一下推倒在地。我得意地有一種贏了的快感,我說:「你以後再欺侮我,我仍然要狠狠地還擊。」

  「丁老師來啦!」同學們中有人喊。

  「是誰出賣了我?他為什麼要當《紅岩魂》裡面的叛徒甫志高?」

  「達琳,你怎麼會打架?你太令我失望了。」丁老師十分驚訝地說。

  我沉默無語。

  丁老師說:「你們兩個放學前一人寫一張檢討書給我,保證今後不重犯。」

  我們都點點頭。

  晚上我回到家裡把打架的事告訴了媽媽,媽媽說丁老師對我們是從寬處理。她說她小時候也打過架,只是她的老師為了教訓她把她關進一間又黑又潮濕的大禮堂邊上的一個小房間裡。媽媽說著就找來她剛剛發表的一篇小說對我說:「這一段就是描寫當時我被關起來的情景,你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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