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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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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提起我的饑餓雖然微不足道,但我一直懷念和感激那位給我慈愛的老師。我的女兒已漸漸長大,她不知道一角錢的原本價值與意義,總嫌我對她吝嗇。其實她的生活條件實在太好,小公主般地不知貧窮與饑餓。 後來,我總算在一堆亂七八糟的藥瓶裡找到了兩片胃舒平,清晨的時候我的胃已經好多了,只有一點點隱隱作痛。山子來電話約我去南宋遺址撒蘇藝成的骨灰時,我已把達琳送去幼稚園回來了。山子說:「今天是冬至,杭州入冬至也有掃墓的習慣。」當然杭州人的風俗習慣可多啦,端午節紀念屈原要吃粽子,8月18要去海寧觀潮,年夜飯要有魚和年糕,年夜飯之後要到靈隱去燒香,以報來年平安吉祥。 放下山子的電話,我趕緊換了黑色毛衣和黑色毛裙,然後再外加一件黑色薄絨大衣;這樣的打扮顯得莊嚴而又神情肅穆。 我第一次來到山子在鳳凰山腳下的這間老屋時,總覺得它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顯得蒼老與疲憊。山子的門緊緊地關著,我首先從窗戶裡望進去,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住宿生活也完全與沒離婚時判若兩人,室內竟如此蕭條雜亂,還堆著那麼多的廢銅爛鐵?只有一張凡高的《吃土豆的人》赫然醒目地掛在牆的正中。這幅畫我已多年沒見到了,現在猛然見到有一種久違了的欣喜的感覺。我仔細地觀賞著這幅畫: 「在一間黯淡的小屋裡,幾個貧窮而又善良的農民,吃著他們田中所產的食物。那食物代表了他們生命意義的自然產物,顯示了他們物質的貧窮和精神的富有。他們平淡的微笑裡,充滿著一種真實喜悅,幾乎沒有絲毫的矯飾和偽裝。」我呆立在窗前,心中洶湧著一股暖流,我想這不正是我長久以來所要尋找的生命靈感與藝術靈感嗎?我呆呆地立在那兒,恍若在夢中似的;我想許多時候命運是不可捉摸的,但命運又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這要看你如何把握,如何面對現實的問題。 「青青,你什麼時候來了也不敲門,站在這兒幹啥?」山子忽然在窗內發現了我說。 我走進了山子的屋子,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完全沒有了當年與山子做情人時一起去肯德基炸雞店吃炸雞的感覺;只覺得山子真正的愛情是屬於蘇藝成的。 這會兒山子遞給我一隻精緻的骨灰盒,裡面有蘇藝成正與我們做著默默的交流。我好像聽到她對我說:「青青,你為什麼一直都不肯給我講你小時候的故事呢?我真的很想聽,你再不講我就聽不到啦!」我不明白蘇藝成為什麼曾幾次三番地要我講《我的故事》?現在我就對著蘇藝成的骨灰盒在心裡默默地對她講吧! 母親生下我時,我又瘦又弱一點也不漂亮。母親就給我取了池青青這個名字,她希望我像池塘邊的青草一樣,有一種很強的生命力。 後來,池青青一點也沒有健康起來,反倒經常生病,長得面黃饑瘦越發難養了。母親終於搖頭說:「這女兒一點也不像我,不但相貌不像,連脾氣也是特別。」 我的父母都生得一表人材,我這個女兒本來也不該退化。但我從小不喜歡打扮,連母親給我系在頭上的蝴蝶結也常常扯掉;直到我成年也不太注重修飾外表,這使我那把容貌看得很重又很有潔癖的母親對我諸多責備。其中也許有我許多的過錯。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不聽母親的勸告,凡我決定了的事,都要去做。 為了保護一雙明眸而捨棄看書,為了讓皮膚白嫩而躲避陽光;為了讓雙手纖細柔軟而不勞動。總之一切要求我們不辭勞苦的時候卻養尊處優,這是我永遠無法辦到的。尤其是母親很會嘮叨,什麼禮節啦!外表的修飾啦!衣服的整潔啦!真是成了我兒時莫大的煩惱。我常常反叛,有時遭到強制也不能使我屈從。因為我喜歡自己支配自己。當然我也很喜歡遐想,有時也想入非非;可我終究是個喜歡把想的,點點滴滴付諸於行動的人。我這種性格,幾乎在搖籃裡就已經養成了。 我對蘇藝成講完了《我的故事》,我的心裡舒暢多了,我對她說:「現在我們去南宋遺址吧!」 後來我與山子來到了荒無人煙的南宋遺址時,我們找到了南宋時期曾經輝煌、壯觀的大慶殿、垂拱殿的遺址,我們把蘇藝成的骨灰就撒在了這裡,讓她與那些長眠於地底下八百多年前的將士們的幽魂一起,發出低低的喘息聲,而那喘息聲多像從地獄裡發出來的如歌的中板啊! 第四章 如歌的中板 1 2013年10月裡一個烏雲密佈的午後,我在上海音樂學院鋼琴系203琴室練琴時,忽然從窗外飄進來一大片一大片的梧桐樹枯葉,一瞬間像碎片蓋滿了琴鍵。我十分驚奇它為什麼不飄在地上,而墜落在我的琴鍵上?我仔細觀賞,忽然發現鍵盤上的枯葉奇妙地搭出周樹森三個字,周樹森一個多麼熟悉的名字啊!可如今他在哪裡?我記得我六、七歲的時候他常來我家,那時他還教我舞劍、打拳呢!現在,我的思緒在這堆枯葉搭成的周樹森三個字上猛飛疾走,我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20世紀末的西元1997年。1997年是香港回歸祖國的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年,可我的一個同學香港去了許多趟卻不知道香港是什麼年代回歸祖國的? 我屈指一算香港回歸祖國的那年我正好7歲,可我覺得我那時的心理年齡卻遠遠超過了7歲,我總感到自己是多麼的孤獨和寂寞啊!我只能與我那架紫褐色的珠江牌鋼琴裡飛出來的幽靈們在一起。不過與幽靈們在一起總是歡快的,我跟他們有著某種特別的相似之處,因為我們漂浮在一個夢幻般的空中。尤其在夜晚靜悄悄的時候,我與那些從西方古典音樂裡爬出來的一個個小精靈、仙女,以及溫和的女巫,善良的我祖先安詳的魂靈在一起,共同沐浴在各種彩虹的光環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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