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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李秉先站在院子中央看了看劉主任,劉主任看到他的臉上浮現著難以抑制的羞怒,最後他看到李秉先果斷地揮了揮手,起先他揣摩不透李秉先這個手勢的意思,後來當第三聲花瓶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時他終於明白了過來,他是指揮人們強行砸門。

  這個夜晚人們總共聽到了四聲花瓶跌砸在地上的碎裂聲,事後人們說李健康和文竹激烈的吵鬧聲正是從這第四聲花瓶的破碎聲後戛然而止的,與此同時離屋子最近的劉主任聽到了一聲沉重而渾厚的倒塌聲,像是人或者棉被跌落在地的聲音。他鼓起勇氣再次爬上了房門上方的窗戶,透過窗簾邊的縫隙他剛好看到李健康暴怒的臉,在他青色的額頭上,血液正順流而下。

  院子的人立刻聽到劉主任在窗臺上大聲喊道:「快砸門,快,健康受傷了。」

  李家的屋門在眾人的合力之下轟然僕倒,沖在最前面人們看見李健康站在門後一米遠的地方,半邊臉龐和半邊衣袖上都是血,可是人們卻全部停在了門邊,他們很驚恐地看見李健康的手裡捏著一大塊花瓶的碎瓷片,白色的瓷片上鮮血正在滴落不止。

  劉主任連忙上前對李健康說:「健康,你受傷了。」

  李健康一動沒動,揚起了手裡的瓷片,他說:「你們都想來毀滅我們李家的,你們他娘的沒有好人,可是你們誰也毀滅不了我們李家,誰要毀滅李家我就要叫他死。」李健康說到死的時候劉主任才恍然想起文竹,他的目光越過沙發巡視了一遍整個客廳,在沙發的扶手邊上他看到了文竹的半個肩膀,很顯然文竹臥在沙發後面。

  圍在李家院子外的人聽見劉主任突然尖利地喊了聲:「李健康,你把文竹殺了嗎?」接著他們就聽見了李健康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我要槍斃她。哈哈哈——」

  水果街的年輕小夥子在李健康的笑聲中勇敢地沖進了屋子,有人趁機從後面抱住了李健康並奪下了他手裡的瓷片,滿身是血的李健康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他大笑著被人們拉扯到院子裡去了。劉主任第一個沖到沙發後的文竹身邊,他很敏感地把手指伸到文竹的鼻孔下試了試。旁邊立即有人問:「怎麼樣?」劉主任說:「不知道,我什麼也沒感覺到。」

  這時候,救護車響起淒厲的笛聲開進了水果街。

  回顧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之初的深秋水果街上的這個夜晚,人們無疑會對救護車頂上那閃爍著的藍色燈光以及笛聲記憶猶新。他們目睹著救護車消失在街口,然後在漆黑的秋夜裡三五個人聚在一起談論著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們的語調沉重而多滄桑,憂鬱而飄忽,他們念叨著人世無常而徹夜無眠。這似乎已是水果街的特有習慣,在出事者沒有確切的消息傳回之前,他們是不會撇下好奇之心而入睡的。

  天亮之前劉主任帶回了結果。

  劉主任小聲地說:「死了。」

  「誰死了?」有人問。

  「文竹死了,還能有誰死了。」劉主任說。說著他朝街道委員會的小房子走去。人們發現劉主任的臉上掛著某種悲淒,有人輕聲對著他的背影說道:「文竹死了你悲傷個屁呀。」

  文竹的死訊傳播得很快,它伴隨著第二天黎明的秋風很快傳遍了水果街的每個角落。所有人都張大嘴巴問道:「死了?」他們的表情是那種經過誇張處理的憐憫。與此同時他們還聽說李健康被公安局的人帶走了。

  「李健康被員警帶走了,他會不會被判死刑呢?」有人詢問。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的事情,你還以為這是十年前嗎?」插話的是張永祥,人們從張永祥憤慨的語氣裡聯想到了什麼,有人提醒說這是報應,李健康的報應。水果街的住戶在無意中想到了當年被李健康一棍子打死的宋家惠,他們小聲唏噓著:「李健康手裡有兩條人命,是兩條呀。」

  水果街上的人靜候著政府對李健康的宣判,那段時間他們目光時時不離水果街口的水果市場,他們很希望能從李秉先憔悴黯然的表情裡發現什麼細節,而李秉先垂著腦袋走過街道的青石板路,無聲無息。

  數天后的一個午後,人們看到一輛警車開進了水果街,這輛警車沒有拉警笛,而是很悄然地停在了街中間的李家小院前,先是員警從車上跳了下來,緊接這他們看到了李健康。

  李健康回來了。

  李健康沒有被判死刑,他回來了。這個消息不啻於一枚炸彈在水果街的街中爆炸。

  「他為什麼沒被判死刑呢?他殺了人呀。」有人問。不用說,首先提出這個問題的正是那個以憤世嫉俗著稱的張永祥。

  一向頗為謹慎的劉主任給了張永祥答案,他神秘兮兮地說:「李健康是精神病,精神病人殺了人是不能隨便被槍斃的。」

  「精神病不能被槍斃,他娘的這是什麼法律?精神病殺人了不能被槍斃,正常人倒是比精神病人更該死了。」張永祥喃喃自語著,「這不是逼我們都去得精神病嗎?」

  李健康回到水果街後的相當一段時間內,水果街的好事者對李健康是否患有精神病都保持了沉默,人們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似地意識到李健康原來真的患有精神病。

  「有些精神病人平常看起來和我們正常人一樣,只有在特殊時間才會失去理智,李健康就是這種精神病人。」

  「李健康八成是被當年那一棍子打成這樣的。」

  「不是八成,是肯定,小時候的李健康是個多麼機靈的孩子。」

  水果街的好事者在談話中簡約地回憶了李健康的過去,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李健康的童年,李健康的童年像片枯黃的葉子在他們眼前飄了又飄,顯示了生命的無常和殘忍,一個原本聰穎而機靈的孩子如今變成了精神病人。

  最後他們談到了李家的這次事故,這也是目前水果街上的人最為關心的問題:文竹是個賢慧的媳婦,李健康為什麼會用花瓶砸死文竹?這個問題在那個秋天成了水果街上的焦點問題,參與打探和求證這個問題的人遍佈水果街的街頭街尾。

  有一天,駕駛小貨車的大熊從街口經過時看到許多人在竊竊私語,大熊停下車後對一個年輕女人說:「你們又在嚼誰家的舌頭根?你們這些人,吃飽飯後沒事做,真是應該給你們每人一個驢錘子讓你們搓弄。」

  年輕女人拍打著大熊的車門說:「娘們兒的事情關你屁事,人家可說李家的事情和你有關呀。」年輕女人的話是無意的,在往常她經常和大熊開一些不著邊際的玩笑,可這一次她卻發現大熊的臉色在驟然間變了,她看見大熊咬著牙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對她說:「這話誰說的?他媽的我告訴你,少亂說話。」大熊的態度嚇了年輕女人一跳,她跳著躲開了大熊的小貨車,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對著車尾吐了口唾沫說道:「狗日的說不定還真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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