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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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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在客廳對文竹說:「隨便漂洗漂洗就行了,別累著自己。」文竹則說:「看惠媽媽說的,這點兒活沒什麼累的。」 「你現在可懷著孩子,李家的將來全靠著你,有一點閃失都不得了。」紅香說著,走過來幫著文竹擰床單,擰出來的水滴落在水泥地面上,劈劈啪啪作響。 「惠媽媽別這麼說,懷孕了也要多活動,醫生說活動對胎兒有好處。」文竹說。隨後,她們合手把床單晾在了陽臺的晾衣架上。陽光照在濕漉漉的床單上,從裡面看那床單顯得很稀薄,光線絲絲可見。 文竹站在床單中間的紫色花朵後面,她的身上因而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紫色。她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對紅香說:「惠媽媽的床單真好看,可我就是不知道這是朵什麼花。」 「那花是隨便繡上去的,沒有名字。」紅香說。 「是惠媽媽您自己繡的嗎?惠媽媽真是心靈手巧。」 「在家沒事情做,就在床單上亂繡。」 「我倒覺得它像牡丹花。書上說武則天就特別喜歡牡丹,她的後宮裡就全部是牡丹花。」 「武則天喜歡什麼花我可不知道。」 「牡丹是花中皇后,聽人說舊社會有錢有勢人家喜歡在花園裡種植牡丹,他們說鹿家以前的後花園就全部種著牡丹花。」文竹說著看了眼紅香。紅香覺得她的目光意味深遠,潛藏著巨大的但卻脆弱的不良動機。 文竹口吐白沫地暈厥在陽臺上的時候李健康正窩在床上聽評書《白眉大俠》,他絲毫沒注意到文竹跌倒在地的聲音。午夜十二點,當收音機裡的所有節目都結束時李健康還很奇怪于文竹沒有回床,他在床上翻了個身朝臥室外看了一眼,他看到客廳裡的燈還亮著,可是他卻沒看見文竹,他想她肯定是在沙發上睡著了,客廳的沙發和床同樣的柔軟舒適。 李健康自言自語道:「在沙發上睡覺也是一樣的,反正已經睡著了。」說著他就關掉了床頭的檯燈。 沒有人知道懷孕的文竹僕臥在深秋夜晚冰涼的陽臺地面上,水果街上一片靜寂,偶爾會有夜行人急匆匆的腳步聲擦著地面而過,或者一隻野貓淒然的叫聲。有人看見李家的陽臺上徹夜透出微弱的燈光,他們認為那是李健康小夫妻因為疏忽而忘記關燈,或者是有人在李家打牌。他們小聲地對著那燈光詛咒道:「領導的兒子就是不一樣,他娘的晚上不好好睡覺,遲到了也不會被扣工資。」 文竹是在第二天淩晨被早起撒尿的李健康發現的,那時李健康被一泡晨尿憋醒,他彎著腰從衛生間出來時看見沙發上空空的,他忽然間想起了文竹,空沙發使他意識到文竹並沒有睡在客廳。文竹會不會出去了呢?於是李健康沿著客廳走了一圈,他在門邊看到了文竹昨晚換下來的皮鞋,他甚至把鞋架上文竹的所有鞋子都數了一遍,他知道文竹總共有八雙鞋子,現在那些鞋子一雙不少地擺在鞋架上,由此他判斷文竹沒有出門。 李健康最後想起了陽臺,他走了過去,腳觸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住在水果街中部的人也許都聽到了李健康的那一聲大叫。有人穿著睡衣跑出房門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聽見了李健康驚惶失措的喊聲。 後來水果街的老婦人們私下說:「水果街已經很多年沒聽到過那樣的叫喊聲了,叫得人心裡直發麻。」她們由此聯想到了多年前的宋家寶,她們說家寶死的那天晚上宋火龍好像也是這麼大喊大叫的。 被驚醒的人頭髮蓬亂地看著文竹被抬上大熊的小貨車,車從狹窄的街道迅速穿過,向著醫院飛奔而去。 3 文竹的流產成了那個秋天裡水果街最具傳播力的消息,有許多女人結伴去醫院看望文竹。文竹對來看望她的街坊鄰居保持了冷漠和厭惡。 回到家後文竹對李健康抱怨說:「你以為那些人是來看我的嗎?他們是來看李家的笑話的。」李健康聽不明白文竹話裡的意思,他撓著頭走出臥室。文竹揉搓著手裡的枕頭眼圈紅紅地在李健康身後喊道:「你就是個木頭人,告訴你吧,這個世界上沒有好人,他們是來看李家的笑話的。」 「李家有什麼笑話?」李健康不屑地在客廳裡回應道,表情木木的。 「李家還沒笑話?李家的骨肉被活活流掉了,李家還沒笑話?」文竹怨憤地說,「你們李家的笑話都快流成一條河了。」 李健康不知道文竹口中所說的「笑話」是什麼意思,他覺得文竹是個無理取鬧的女人,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越想越覺得文竹的態度不可理喻。 晚上睡覺前李健康靠在床頭聽收音機,為了不影響文竹,他把收音機貼在耳朵上,把聲音放得很小。可是文竹卻撥開了他的收音機,他驚訝地轉過頭,看到了文竹在黑夜裡閃爍著光亮的眼睛,他聽見文竹說:「我媽媽明天要來看我。」 李健康說:「來就來吧。」說著他重新把收音機貼在了耳朵上。他對文竹突然間打斷他聽評書節目很窩火很憤怒,而文竹卻再次撥開了他的收音機,嘴貼在他的耳廓上說:「我流產了,我媽媽要來照顧我。」 「我說了,她來就來吧,我又沒說不讓來。」李健康不耐煩地說。 「我媽媽來了要和我睡一張床。」文竹說,「她要在這住一段時間。」 李健康注意到了文竹的最後這句話,他說:「你媽媽為什麼要住我們家?」 「我流產了,我媽媽當然要來照顧我。」 「流產又不是生孩子,還要人照顧?」李健康不解地說。 「流產是小月子,你這個木頭人,你知道什麼呀?」文竹說。文竹把自己的手從李健康的耳朵邊移開了,然後很失望地鑽進了被窩。被窩裡充滿了陌生的藥味,那藥味很混沌很抽象,文竹想那氣味肯定是醫生做手術時在她身上留下的,想起在醫院病床上的痛苦經歷時文竹不禁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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