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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吳叔說:「在這座大都市里,人會感覺到很孤獨,吳叔可以每週都邀請你過來跳支舞嗎?」她點點頭說:「你是我的恩人,我當然願意陪你跳舞……」她本想說:「你讓我想起了許多年消失不見的父親,跟你在一起,我好像跟父親在一起一樣的感覺,所以我願意陪你跳舞……」

  她答應了他,她不僅僅覺得他在某種意義上很像父親,而且她還覺得他很孤獨,就像他所說的那種孤獨。這樣的時間持續了很久,在每個星期六晚上她都會準時地陪他在客廳裡跳三支舞,每當她降臨時,他都會在花瓶裡插上紅色玫瑰花。

  每當跳舞時,她都會沉浸在對未來的期待之中去,她之所以能長久地陪他跳舞,是因為吳叔在跳舞時舉止很有禮貌,他從來沒有做出過讓她不舒服的舉動,因而這種跳舞生活就延續了下來。除了跳舞之外,吳叔不斷地送她小禮物,比如手錶,手套、包、錢包等等。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生活中有兩條線,當然除了回家之外,事實上因為有兩條線佔據了她的生活,她已經沒有更多時間回家了,而且她也用不著經常回家。自從母親結婚以後,她深信母親已經不會像從前一樣孤單了,這是她回家少的原因之一,另外,除了校園生活之外,她生活中的另外兩條線是那樣脈絡清晰,它就像已經凸現在她皮膚上的花紋,當然是絢麗而燦爛的花紋,可以呈現出來。

  她一方面要奔向牙科醫生,這是凱消失之後,她的第二個戀人,他的出現讓她可以撫平凱留在她心靈深處的傷痛;他的出現可以使她的青春期不缺乏愛情。很長時間以來,在她看來,牙科醫生一直很尊重她,除了挽著手散步或在分別時留下吻之外,他幾乎從不冒犯她的身體,也不要求她的身體做什麼,事實上,跟牙科醫生在一起時,她更願意去看電影,或者去公園散步,她的身體似乎還沒有產生不顧一切的愛欲,也許,時間尚未到達那種身體被愛欲所燃燒的時期。

  另一方面她要在約定的時間中奔向吳叔的住所,她總是在那個特定的時間內穿上去會見吳叔的衣裙,母親後來囑咐她說,去見吳叔時,不要穿那些妖豔的衣服,事實上,母親的囑咐幾乎是多餘的,因為她從來就沒有像母親所說的那種十分妖豔的時裝。

  與一個中年男人跳舞,她要時時刻刻想到貼近這個中年男人的衣裝,這是她後來才感悟到的事情,她渴望成熟起來,當她有一次穿一條短裙去見打著領帶的吳叔時,她油然地感到不好意思起來,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幼稚,從那以後,她就盡可能地尋找讓自己變得成熟起來的衣裝。

  儘管如此,她仍然在鏡子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幼稚。總之,她渴望成熟起來,奔向吳叔的住宅可以讓她感受到一個中年男人的成熟,吳叔始終如一地用紅色玫瑰花迎候著她,而且始終如一地放著那幾首有些傷感的抒情舞曲,始終如一地從不侵犯她的自尊心,這讓她同時感覺到了安全感。她可以完全地信賴吳叔了,她不再膽怯地伸出手去跳舞了,她和吳叔交談著,腳步輕緩地旋轉,為了未來,為了她心靈深處所期待的未來,通過與吳叔的進一步交往,她知道吳叔是她生命中出現並因此改變她命運的人。

  消毒員

  命運並不像她持續奔走的腳步聲那樣輕快,有一天中午,她接到了一個女人的電話,女人在電話中告訴她說,她是牙科醫生診所的消毒員,她有十分重要的事想跟蕭雨談談,她現在已經站在校園門口了,如果蕭雨同意的話,她們可以到校園外的那家茶館去,女人說她已經看見了茶館,正是中午,茶館中沒有一個人,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

  蕭雨來不及猶豫,她感覺到這個女人似乎確實有什麼事急於與她交談,而且她又是牙科醫生診所的消毒員,她去牙科醫生診所時一次又一次地與她見過面,這個女人在診所中總是戴著一隻白色的大口罩,遮住了她臉上的三分之二,只露出了一雙大眼睛。蕭雨很少跟她說話,因為消毒員似乎從沒有空閒給她說話。

  她想也許那個女人有事需要自己幫忙,因為牙科醫生曾經跟她說過,她來自一座小鎮,衛校畢業以後就來到了這座城市求職,他聘用了她。現在,她來到了那家茶館,消毒員已經在等候著她。

  消毒員第一次在蕭雨面前露出了完整的面容,她長得很清秀,眼睛很大,只是皮膚黑一些,不過,輪廓很好看,蕭雨感覺到消毒員似乎有無盡的心事,她剛坐下來,消毒員就說:「我今天來找你,是來求你的。」

  「為什麼求我……你的家很遙遠,我知道,如果你有什麼事,請不必客氣,我會盡力幫你的……」那一刻,從小在城市長大的蕭雨的心中充滿了對這個出生於小鎮,前來城市尋找前程的年輕女人的憐憫之情。

  消毒員的臉上突然流出了眼淚:「蕭雨,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的姑娘,所以,我才前來找你……我已經懷上了牙科醫生的孩子,我之所以來找你,是請你離開他,我沒有什麼退路了,我已經懷孕了……」

  蕭雨的臉變得灼熱起來,好像在火爐邊,那劇烈燃燒的火焰就像刀片一樣緊貼著她的面頰,還有她的心,她語無倫次地自語:「你說什麼,怎麼可能,根本就不可能,牙科醫生是我的男友……這樣的事情你怎麼能夠胡編……牙科醫生讓你有了職業,你為什麼不感激他,反而侮辱他……」蕭雨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她突然覺得這個來自小地方的弱女人的心靈充滿了醜陋,她一定要保護她跟牙科醫生的愛情,一定要維護戀人的榮譽。

  「蕭雨,你難道不相信嗎?」有一次你去找牙科醫生,我和他正在發生著性關係,你出現了,牙科醫生慌亂地穿著衣服去見你……難道你沒有看見他的襯衣沒扣上鈕扣,難道你進診所時沒有聽見聲音……」

  久以逝去的一幕場景通過消毒員的聲音重又展現出來。蕭雨仿佛在撕裂的靈魂中重又回到那個晚上,那是一個怎樣的晚上啊,那是她心情最為美好的晚上,因為公車遲遲未來,她散著步到了診所,她是多麼想把自己美妙的心情展露在牙科醫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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