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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第三章 旅 館 賴哥

  夏冰冰的故事與一座旅館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當她上大學一年級的一個夏天,她又聽見了母親和父親砸碎東西的聲音,每當他們吵架時他們都要砸東西,這已經成為了他們喧泄的方式。父親是酒鬼,在他們所置身的那片社區裡,父親已經是有名的酒鬼,而母親呢是一名公共車的售票員,父親的職業已經失去了意義,因為幾年前,父親就沒有了職業,從夏冰冰成長的時候開始就看見了父親抱著一隻劣質的酒瓶,坐在陽光下面喝酒。

  這是一座城市最偏僻的角落,在夏冰冰的成長中這些老房子好像從沒有給她帶來過快樂,因為父親和母親總是在吵架。每當他們吵架時,她總是拉開門往外跑,小時候她會跑到一座公園中去,那時候公園中的人少,水池很清澈,空氣也很新鮮,她會坐在一個角落,看著鳥兒飛來飛去,看著松鼠在松林之中穿行。突然有那麼一天,公園要收門票了,因為她身體長高了,不可能像幼年時代一樣自由地出入於公園大門了。這樣一來,她是不可能在公園深處避難了。

  很顯然,父親和母親吵架的時刻也正是她的受難日。就是在那個夏天,她認識了一個男人,一個住在旅館中的男人。旅館並不在她所居住的那個區域,那座舊式的旅館在一條小巷深處,她是在一次無意識之中走進那條小巷的。旅館叫向陽旅館,從裡面走出來的一個男人在那天為她付清了一件廉價衣服的費用。向陽旅館門外就是一些小攤販買衣服的地方,她已經發現了,這條小巷中掛起的衣服既便宜又時髦。當她掏錢時才發現小小的錢包不翼而飛了。她面色蒼白地在衣服中的每一個口袋中尋找著她的錢包,那是她好不容易才積蓄下來的零花錢。一個男人就這樣來到了她身邊,從他的錢夾子裡抽出兩張10元的票子遞給了小商販後對她說:別著急,一定是小偷偷了你的錢包,小偷會遭到厄運的。這個男人一邊說一邊將小商販手中的衣服遞給了她。

  她想我會還他錢的,所以她和他走了一段路後她就問他住在哪裡,他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那家小旅館說:看見那座向陽旅館了嗎?我住在裡面,她突然想一個住在旅館裡的人肯定不會住多長時間,她著著急地說:我要還你錢的,但要一個月以後,那時候你還會在嗎?那個男人說:我不會離開,我已經在那座向陽旅館住了兩年了,而且還會住下去。

  旅館從此以後就在夏冰冰生活中出現了。而且她很感謝那個男人,她感謝他為她付了衣服的費用,同時她也恨那個小偷。她覺得自己越恨那個小偷的時候就覺得那個男人是一個好人。一個多月後她節省下來了20塊錢去那座旅館尋找那個男人,一切都像上蒼安排似的,那個男人正站在向陽旅館等一輛計程車,然而,進入向陽旅館的計程車好像並不多,正當這個男人想走出去找計程車時,不遠處,夏冰冰出現了。

  夏冰冰當然第一眼就認出了站在向陽旅館門口的陌生男人,這對於夏冰冰來說並不困難,因為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有生以來一個陌生男人幫助了她,另一邊是逃之夭夭的小偷,而這一切都是一雙熱情的雙手幫助她,她已經銘記了那個男人的形象。他中等身材,35歲左右,而且她在有一個傍晚有意識地走進小巷,只為了從向陽旅館門口經過,她牢記了他的話:我已經在向陽旅館住了兩年了,而且還要住下去,所以,她深信,他就住在裡面,所以,她不慌不忙地積蓄那20塊錢,這對於她來說同樣是艱難的,從她上高中時,好像就只有母親的工資養活這個世界,她所指的世界就是由她父親和母親所組成的家。她知道,母親每個月給她的生活費用來之不易,所以,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花錢,母親除了給她生活費用外,從不給她買衣服,她一點點地開始了積蓄。然後到小商販們的世界購物。

  陌生男人好像已經忘記了她,當她來到他身邊時,他點點頭問她是不是要買葡萄酒。她困惑地搖搖頭,她感覺到這個男人已經記不清她了,於是就說:你幫助過我,我是來還你錢的。她這樣一說,他好像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他摸了摸頭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你是那個被小偷偷走錢包的女孩。既然來了,就到我住的旅館裡去坐坐吧。她沒有拒絕,她從上次見面時就很信賴他,在這個世界上既有小偷也有幫助她的人,所以,她必須信賴他。

  陌生男人說我信賴,你可以叫我賴哥。我在這座旅館已經住了兩年多了,我是我們葡萄酒廠駐這座城市的辦事員,也就是代理人,我的家在外省,然而我很喜歡這座城市,就一直住了下來,他一邊說一邊帶著夏冰冰往裡走,這是一座四合院式的旅館。他帶著她開始往一道木樓梯走去,院子裡的鐵絲上曬滿了床單被子,枕巾,彌漫著洗衣粉的味道。上了樓梯後,賴哥說我就住在這樓上,他一邊說一邊打開了一道門,往裡面走,房間很寬,一間客廳,兩間房子。賴哥說,你喝茶嗎?說著他就給她沏了一杯熱茶,她坐在沙發上,喝著茶水,在客廳的一角堆滿了一箱箱葡萄酒。她取出20塊錢放在茶几上說:對不起你,賴哥,直到現在才還你錢。她還是第一次叫他為賴哥,然而,她叫得很親切,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一樣。

  賴哥把20塊錢遞在她手中說:你用不著還錢。然而,她還是把20塊錢留在了茶几上。她喝完了一杯茶想離開了,賴哥說,你帶一瓶葡萄酒回家去吧,給你的家裡人喝。她想到了父親,父親抱著酒瓶的模樣,父親沒有酒喝的頹喪勁兒,她沒有拒絕,她想把這瓶葡萄酒帶給父親,因為她相信,父親這一輩子都沒有喝過紅色的葡萄酒,父親喝的都是劣質的酒。

  賴哥說:旅館就像是我的家,以後有什麼事情可以儘管來找我,只要我能幫你,我都會盡力幫你。她看了看賴哥的眼睛,她覺得這是一雙世界上最為誠摯的雙眼。她抱著那瓶紅色葡萄酒沿著小巷回家時,她的父親正在母親的衣櫃中翻什麼,她知道父親在尋找錢,從她記事時,父親始終在家裡的每一個角落裡翻箱倒櫃,這也正是父親和母親不斷撞擊的原因。

  然而,當父親看見站在門口的夏冰冰時,馬上收斂住了欲望,他的手不再伸在衣櫃中了,手已經從衣櫃中抽出來了,從夏冰冰看見父親時,她就看見了父親手上的欲望,那雙瘦削的手似乎總是在摸索,想索取一種東西的欲望從父親手上展現出來,每當父親的手不安地尋找時,家裡就要爆發戰爭。

  父親抽出雙手卑微地笑了笑,父親始終都是卑微的,好像他的身體始終都無法挺立起來,總是縮著身體。父親說:冰冰,父親已經找到工作了,我想慶賀一下,父親已經被受聘了,明天父親就要去上班,當守門員,這是一份輕鬆的活計,對嗎?父親好像已經看見了夏冰冰抱著的那瓶紅色葡萄酒,他的雙眼突然變得像朗朗的天空一樣明亮。賴哥送給夏冰冰的那瓶紅色葡萄酒那天確實給父親帶來了節日般的快樂。第二天父親一早就出門了,他受聘於一家倉庫當守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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