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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凱問蕭雨道:你疼嗎?你一定很疼,那咖啡壺很燙手,我忘了囑咐你要小心。她似乎並沒有聽見凱在說話,她被那塊傷痕所吸引了,甚至忘記了自己手指上的疼痛以及咖啡壺落在地上時,雙膝上被刺痛的感覺,她看著那塊傷疤,它看上去就像一朵粉紅色的桃花。

  凱已經為她包紮好了傷口,凱從旁邊抓住了一塊拖布開始在地上來回拖動著,直到現在,蕭雨才意識到咖啡已經滲透進木地板上去了,那些早已脫盡了油漆的木地板,那些留下了一次又一次痕跡的木地板,好像被咖啡色染過,拖布再也無法擦乾淨它。蕭雨說對不起,她一再地說著對不起。凱好像在這聲音中感受到了什麼,他突然升起一種溫存來,他放下拖布,攬緊了蕭雨的身體說:沒什麼,用不著說對不起。你好像累了,你先躺下吧。凱一邊說一邊牽著她的手進了他睡覺的房間,凱扶著她坐在床上說:你先睡吧,我可能還要工作兩小時,我會睡在工作室,你不會害怕的,對嗎?

  她好像被凱說話的聲音所困住了,再也沒有回學校的力氣。她似乎像凱所說的那樣有些累了,好像身體再也不可能跨出房間去了,好像身體再也不可能穿越出那條小巷了。她甚至忘記了像那天晚上一樣插上了門栓,她躺在了凱的窄床上,那確實是一張窄床,像吳豆豆所說過的那種窄床一模一樣。她躺了下去,穿著衣裙,甚至連她的短裙也來不及脫下,她揪開被子,凱留在窄床上的濃烈氣息包圍著她,好像施了催眠劑,她很快就睡著了。

  凱在下半夜來到了她身邊,凱在黑暗中注視了她一會兒,輕輕地揪開了被子,躺在了她身邊。當她在睡夢中翻身時身體碰到了另一個人的身體,她很快就醒來了,凱輕聲說:別害怕,我是凱,我只是想躺在你身邊,僅此而已,相信我,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的,我真的只想躺在你身邊,好了,現在我們睡覺吧!

  凱的手在他說話時已經輕輕地抓住了她的一隻手,在黑暗中,凱似乎一動不動地躺在一側,當她睜開雙眼時她當然吃了一驚,凱就躺在她身邊,她潛意識中好像在喊叫著,然而,還沒來得及喊叫,凱的聲音就已經開始上升。凱說話時就像一些淡綠色的綠葦杆在她耳邊蕩漾著,那是生長在水邊的綠葦杆,她的心靈的喊叫之聲失語了。

  正像凱所說的一樣,當然,凱說話時她就在想著凱陳述的現實,凱說什麼也不會發生的,就像一張白色的風景一樣,什麼也不會發生,她的心跳了一會兒,竟然嗅著凱的氣息,睡著了。這是千真萬確的氣息,只有凱一個人獨有,以後也不會再有,這個世界上只有凱會溫柔地抓住她的一隻手睡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凱躺在她身邊,會陪著她進入夢境,只有凱才不會讓她脫光衣服,佔有她一絲不掛的肉體。

  對於年僅19歲的蕭雨來說,當她在第二天黎明醒來時才真正意識到有生以來第一次,她躺在了一個男人身邊度過了一夜。她和凱都相繼合衣而睡,然而兩個人的氣息卻彼此交溶在黑夜之中去了,直到她醒來的那一刹哪間,她才意識到昨夜凱一直拉著她的手睡覺,幾乎都沒鬆開過。他和凱在下半夜的幾個短暫的小時裡一直手拉手睡在窄床上,好像兩個人連身也沒有翻動過,因為即使想翻身也很艱難。因為這是一張名符其實的窄床,一張單人床,只可以讓凱獨自睡覺的床,然而,凱和蕭雨卻度過了一個夜晚。

  屬於這個時代的鑰匙

  這是蕭雨和一個青年男人在她19歲那年睡過的一張窄床,一張不可以翻身的窄床,它就像水上的木船一樣晃動著,使19歲的蕭雨感受到了一張讓她安全的河床,當她坐在校園中的石凳上回憶著這張窄床時,她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在爺爺奶奶的鄉村度過的有限的時光裡,她就是在那鄉村的岸邊學會了游泳,學會了去擁抱河床。多少年來這個被她已經徹底遺忘的有關河床的意象如今又回到了她生活之中。以至於她總是感覺到凱和她睡過的那張小小的老房裡的窄床就是童年時代在鄉村遇見過並留在記憶深處的那條河床。19歲的蕭雨從那天早晨離開老房子以後,整個世界好像都變成了一條河床,她徜徉在這條河床之中,她感到19歲以來最為激動的時刻已到,當她跟好友吳豆豆講述這條河床時,吳豆豆說:你和凱睡在那張窄床上,竟然什麼也沒發生,我不相信。

  她明白吳豆豆所說的意思,吳豆豆不相信她的聲音,因為吳豆豆說過當她和簡躺在那張窄床上時,已經發生了親密關係,吳豆豆指的親密關係也就是肉體關係。然而,無論她怎樣解釋,吳豆豆總是不相信,吳豆豆甚至說:我根本不相信你和凱在床上會如此地純潔……不對,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和凱在床上會如此地理智……除非你們不愛對方。她沉默了,然而一次又一次地她仍然和凱在約會時睡在那張窄床上,天明時她離去,這種時光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星期。

  凱有一天午後給她來電話說他要和同學到外省的一家陶瓷廠去燒掛盤,也許會出門兩個多月,已經來不及與蕭雨見面了,因為馬上將去火車站。蕭雨握住電話筒,凱的電話是打到宿舍樓的,她感到凱在電話中承述的事實是那樣殘酷,而這正是星期五,明天將是她和凱約會的時間。她好像失語了,凱在電話另一邊說:蕭雨,我很快會回來的,如果有機會,我會給你來電話。

  她的手已經在顫抖,她全身都似乎在顫抖,直到此刻,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熱切地、灼熱地嚮往著見到凱,她擱下了電話。吳豆豆來到了她身邊,吳豆豆說:凱要離開了,對嗎?你好像已經愛上了凱,你捨不得離開他了,對嗎?明晚,你跟我到簡那裡去吧,簡正在雕塑我的人體,我就是簡目前的模特,你可以去看看我和簡約會的地方,它肯定與凱的空間不一樣,我聽簡說凱喜歡住在一幢神秘的老房子裡,而簡不一樣,簡住在一座28層的公寓樓上,簡住第22層,簡的父母到國外生活去了,所以,只有簡一個人住,到處是玻璃……

  於是,在那個星期六的傍晚,簡的黑色摩托車上增加了一個人,那就是蕭雨,她坐在最後面,中間坐著吳豆豆。風吹拂著她們的短裙,她感覺到吳豆豆的兩根小辮子也被風吹拂著。她想凱也許還在火車上,火車對她來說仍然是一種遙遠的意象,她想,如果有一天能跟著凱乘上一列火車,到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去,那種生活就是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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