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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的身體在寬大的床上扭動著,起初她並沒有看見另一個男人的裸體,因為她被母親完全裸露的身體所迷惑住了,在那身體扭動的時候她似乎看見了母親身體中閃現出來的一根根線條,線條由淺而深,好像是呈現出的一隻花瓶,一隻陶罐,當母親的雙腿張開又蜷曲起來時,那個姿態就像她不久之前看見的一隻陶罐,那是陳列在博物館中的一隻十三世紀的陶罐。

  當時她之所以被這只陶罐所吸引,完全是因為當她的身體前傾時,她看見了陶罐上呈現出來的一根根淡紅色的花紋,那些花紋以從未有過的力量使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什麼,她沒法想像十三世紀的手工藝人是如何在一隻黑色的陶罐上刻上了紅色的花紋,她也弄不清楚那個手工藝人在刻上花紋之前想到了什麼。

  在沒有看見母親的裸體之前,她都沒有把一隻普通陶罐上的花紋與母親的身體聯繫在一起,花紋就是花紋,它只閃爍在那只十三世紀的陶罐上,花紋一圈又一圈地環繞著,它能說明什麼呢,它只說明了那個手工藝人看見了線條並把線條鐫刻下來,變成了花紋而已。

  然而,母親的裸體出現在眼前,在迷惑之中蕭雨在母親扭動的身體上看見了一根根線條,就像看見了花紋一樣。然而,一個男人的身體正在裸露著覆蓋在母親的身體之上,她差點發出了一聲驚叫,然而,她已經19歲了,她回到了現實之中,因為那個男人的裸體讓她突然看不見了花紋,一隻陶罐消失了。

  她用手掌掩飾住了自己的驚叫,現在她明白了那些從樓梯上,從牆壁上呼嘯而去的聲音那種類似風暴般的聲音正是母親和那個男人在床上扭動時發出的聲音,她已經19歲了,這是她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看見性場景。除此之外,她已經在無以計數的教科書和電影、小說、戲劇中看見了性生活。此刻她感受到自己的陰戶在跳動,就像心臟一樣猛烈地跳動著。

  從她感受到身體每個月充滿規則地流血時,她就開始注意到自己的陰戶了,後來她在教科書上看見了繪在書上的陰戶,那是不流動的陰戶,她在夜裡時,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放在自己的陰戶上,然後用手掌輕柔地覆蓋,在夜裡,她的手掌就像一片綠色的樹葉蓋在了她小小的陰戶上,然後,她一次又一次地進入了夢鄉,她從來也沒有夢見過自己的陰戶,從來也沒有在夢中看見過性場景。

  直到剛才她才偷窺到了母親和一個男人在床上扭動的場景,她並不願意偷窺,她感到自己陷入了某種深淵,她屏住呼吸,奔往樓梯,她是迷惑的又是清醒的,她扔掉了拖鞋,她深知赤腳走路就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了,她不願意讓母親知道她看見了這一切,她不願意。

  她赤著腳穿越著樓梯,此刻,飄動在樓梯上的那一團團金黃色的光圈已經消失了,它們飄動到哪裡去了,於是,她赤著腳下了樓梯,她拎著鞋子,沒有忘記帶走照像機。她拉上了防盜門,赤著腳跑上了一條小徑,在一片春天的濃蔭深處,她才穿上了鞋子。一團從樹枝上飄動而來的陽光滑落在她脖頸深處,她回過頭去,看不見自己的家了。她搭上了公車,很長時間她都陷入了母親和那個男人給她帶來的一個深淵,這是一個性的深淵。然而,她試圖忘記這一切,當然,忘記這一切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回家,她給母親打了電話,告訴母親說她有好幾個星期不能回家了。

  為什麼?母親問道。她給母親打電話時,母親正在高速公路的修理站,她能夠感受到汽車的穿越之聲,她對聲音的敏感使她想像著母親所置身的空間,她去過那座修理站,它就在高速公路的加油站旁邊,母親曾告訴她說她之所以申請到了那座修理站,是因為關係。

  母親得意地說不是所有人都能申請到加油站旁邊的修理站,母親的眉高挑著,就像兩條細長的柳葉在輕柔地拂動,自從母親同父親離異之後,那兩條眉毛總是在輕柔地拂動,仿佛只有用這種方式才可以審視世界。蕭雨當然弄不清楚母親使用了什麼關係,有一點她清楚,這個世界到處都充滿了複雜的、千絲萬縷般的關係。

  她給母親打電話時,她能夠感受到母親正戴著手套,那只潔白的手套上沾滿了油漬,而母親抓起電話時,她能夠感受到一種從手套上彌漫上來的油漬味正通過電話到達她的嗅覺邊,母親問她週末為什麼不回家,她說要複習功課,母親說那你就呆在學校吧,如果沒錢花了,就告訴母親。

  她放下了電話,自從她看見了母親和那個男人性的深淵之後,她就在問自己:那個男人到底是母親的什麼人,這是她感受到的第一個男人,自從母親和父親離異之後,她似乎從來也沒有感受到母親身邊有什麼男人。她擱下了電話,她終於輕鬆下來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開始害怕什麼了。

  她害怕的正是偷窺到的性深淵。然而,她已經19歲,她知道母親和一個男人發生性關係也是合乎情理的,也許那個男人愛上了母親,也許母親同樣也愛上了那個男人。儘管如此,她記憶中已經留下了母親和一個男人性生活的場景,它影響了她的心情,甚至也影響到了她的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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