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滿身風雨你從海上來 | 上頁 下頁
一八


  有一陣,她喜歡集郵,香港回歸那年他六點鐘起來排了三個小時的隊,花光了媽媽給他準備的一個月的中餐錢,但是他一點也不後悔。當他把郵票給她的時候他心裡是那麼自豪,可她連郵票看都沒有看先就心疼的問:「揚凡哥哥,冷不冷,排了多久的隊?」

  她小的時候數學不好,那他就為她把數學學好。高考的那年他每天三點睡六點起,班上的同學都說其實他根本不必要那麼拼命,因為老師早就找他談話要保送上×大並且提供全額獎學金可是他謝絕了。他想他必須到更好的學校,他只有優秀一點更優秀一點將來才能給她帶來幸福,她值得最好的,所以他不能失敗。

  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她高三那年他吻了她,可是他什麼承諾都不敢給她,只有裝做若無其事給她講題,但是他知道她沒好好聽,因為他講錯了那麼多她都沒提醒他。他連晚飯都不敢在她家吃就回家了,回到家他馬上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靠著牆捂著胸口,心還在怦怦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吻了她。

  去美國的那天,她堅持來送他,她離別的眼神裡有期盼和淚光他知道她在期待什麼他知道她希望他給她一句話,他進了安檢可是心裡有個念頭,真的想把機票撕掉轉身跑回來留下找個工作就在她身邊陪著她,可是最後他連回頭都不敢,他生怕一回頭就上不了飛機。」

  他不敢給她承諾是因為她那麼好,他沒自信,雖然他努力做到最好,但是總是害怕給不了她幸福。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讓你害怕你做不到,你不夠好,不夠周到,害怕不能給她幸福。四年裡他在美國,她開始寫博客,他看到她說她好朋友一見鍾情的男孩子,吳萬成的兒子居然喜歡她……他對著她的那篇日記發了一晚上的呆,但是他還是不敢對她要求些什麼,有些事沒有把握就不敢輕易承諾,因為他害怕萬一實現不了。

  回國的第一天,他就迫不及待的跟媽媽說要和她結婚,他媽媽大吃一驚。因為誰都不知道面冷心冷的他竟然喜歡她,誰都以為他只是把她當妹妹。但是以前的克制隱忍,只是害怕自己做不到,害怕對她失言,所以什麼都不敢表現,可是現在他覺得已經給得起了,為了這一天他千山萬水打拼了這麼久怎麼可以不去實現。但……他媽卻不同意。她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給了他生命撫養他長大,一個帶給他世界,他簡直要瘋了!

  狂躁,煩悶,痛苦,可是他卻料不到母親會給他一個那樣的理由。話還沒說完他媽媽就哭起來。

  他覺得他的世界也轟然倒塌了,這麼多年支撐著他的理由,他全部的信念……到頭來竟然……竟然……他從前只顧著擔憂將來沒有能力給她幸福怎麼辦,卻不知道……卻不知道……如果讓他選擇他寧願那十幾年裡沒有她,這樣也好過……這樣的結局。

  他也不知道怎麼對她說,所以才找了一個陳茜茹,他以為從來不曾要求過她從來不曾承諾過她,她這樣活潑漂亮正是含苞待放珠圓玉潤時,一些傷痛來得快也去得快。他認識她以後她都沒有再哭過她很堅強,不料她卻憔悴得那麼快,象一朵來不及盛開就生生枯萎的花,其實這樣誰都沒有他疼,可是他連看她一眼都覺得罪孽。他又開始克制自己,逃避她,每天加班,故意給陳茜茹講笑話也不看她,給她找來博客上的吳曉光,他想如果她恨他的話那麼難過和傷痛是不是就可以少一點,是不是就會強迫自己忘掉,是不是就不會再……愛了,不然他能怎麼辦,她那麼受傷?

  他就那樣靠在那裡,眼睛裡霧濛濛的含滿了淚水,臉色鬱鬱青白,聲音低低的,那樣酸楚無奈。幾乎讓曾瑞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人前精明幹練冷靜自持的男人,就是那個胸有謀略,臨危不亂,冷靜過人的揚總,現在此刻脆弱得像是一個打碎玩具卻又不知道怎麼拼好的孩子,心碎,懊惱,可是一籌莫展。

  不管曾瑞如何激他腦諷他罵他惱他,他從不分辨;被他揍得鼻青臉腫不還手也不呼痛,滴酒不沾的他深夜獨自在家酗酒酗出那麼大一道血口子,都是因為,他的痛,無處言說。

  他想,也許肉體上多痛一點,心就不那麼痛了,仿佛醉了就不用想那麼多事,那些過往在醉生夢死裡再也清晰不起來就可以假裝自己不記得是在荒年裡怎樣許下宏願要給她一個最美的未來,假裝不記得就好像她真的沒有來過,他沒有愛過。

  可是再多的偽裝和逃避,怎樣的強裝又怎經得起她自殺的消息,也許只有被生生的逼到這一步他的眼淚才敢掉下來,可是怎麼辦呢?世界這麼大,可終究是容不下他們了!

  時乖命蹇裡他遇上她便開始不信命,開始相信總有一天他能用他的雙手為她掙來一個幸福的未來,就象那些郵票,只要他起得早一點,只要他耐著心排下去,只要他還有那些午餐錢,那麼他就能為她買來郵票。可是他從來不想到,等到這一天來的時候還有那麼多不可預知,比如郵票賣完了呢?比如人家不肯賣給他說他沒有資格呢?

  他以為她是他荒蕪貧瘠生命裡上帝準備的禮物,誰知他的喜悅,感激,欣喜還沒來得及,一切便要還回去,從此……

  從此以後,不管他如何功成名就,世人稱道,那個他允的,欠的,亦是無可奈何的了,那是他無法企及和逾越的命運。

  林順再住了幾天的院,病情基本穩定後,媽媽就說要帶她回家。

  林順說再等等,再等等,她自己都已經絕望了,整整一個星期裡來了一整個追悼會的人,但是有人還是沒有來。

  等的時候又是痛又是恨,痛的是一個星期裡來了一整個追悼會的人,有人還不來,恨自己到這一步竟然還在等他。

  不過林順還是沒有等來那個人,等來的是曾瑞。

  他提著一袋柳丁來看林順,林順最愛吃柳丁,曾瑞明顯的避開林順的目光,坐下來說:「林順,我給你剝柳丁。」

  她喜歡吃剝的柳丁,可她自己老是剝不好,常弄得一手的汁水淋漓,揚凡反而比她更細膩,剝出來一整瓣,彎彎的明亮的橙色,鮮妍明媚,躺在他的掌心,拈起放進嘴裡,又香又甜。

  不知道是不是在病中她一瓣都吃不下去,只覺得滿口的苦味,真真又苦又澀,可是當著曾瑞她還是把它咽下去了。不聲不響地就吃下去一個,她看著曾瑞專心的剝桔子,那張不同尋常疑重的臉,想了想,還是期期艾艾的問出來:「曾瑞,揚凡……呢?」

  曾瑞抬頭看一眼林順,心裡歎口氣,話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他並不是一個優柔寡斷拖拖拉拉的人,曾瑞火爆的脾氣和貝貝有得拼,但是這次曾瑞卻被林順難住了,他在林順期待的目光中退縮。

  這一點林順怎麼會感覺不到,曾瑞並不是個很會掩飾情緒的人,他臉上明顯的寫著那麼多的回避和不可告人,林順反而更急。

  她稍微調整下姿勢,曾瑞幫她拿枕頭墊在背後,眼睛就是不敢對上她的。

  林順著急的抓緊被子說:「曾瑞,揚凡呢?他到哪裡去了?他怎麼,怎麼……不來?」

  「揚凡,他……他去美國了,美國那邊的公司有點事要處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他知不知道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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