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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這段空隙,孫明祥想了許多。他是個和氣的人,和氣得近乎于老好人。在他大半生的員警生涯中,沒有什麼突出的業績,當然也沒犯過大錯誤。他尊敬領導,團結同志,凡跟他共過事的人都說不出他有什麼大缺點。就連犯人對他也很尊敬,說他是好人。孫明祥常以此為榮。不像胡松林,罵他的同事有,恨他的犯人更多;不像裴毅,年輕氣盛,野心勃勃,總讓人對他不放心。孫明祥有自己的做人原則,放別人一碼,就是放自己一碼,凡事不可較真。

  為秦為民設工作室支援他搞研究這件事,說實在的,孫明祥在觀點上與胡松林接近,覺得秦為民有躲避勞動改造之嫌。可有尼加提為裴毅撐腰,他便不好再說什麼。後來因為秦為民,惹出諸多亂子,常曉受了處分,裴毅栽了進去,孫明祥深感遺憾。他本來是想狠狠地敲一下裴毅的,但又想人家年輕有才,你得允許他有自己的想法,為什麼非得和你這個老傢伙一樣不可呢。有一句話說,年輕人總是對的,這裡面有學問。現在果不其然,秦為民那個「神機妙算軟體」被國家專利局通過了,這說明裴毅是有眼光的,幸虧自己當初沒跳出來反對!

  前兩天孫明祥到常國興家裡,常副局長還問起這件事。常曉一日不歸,當爹的就一日放不下兒子,放不過夏米其!秦為民是一面鏡子,通過它孫明祥看到了老戰友對夏米其的怨意。孫明祥感到慚愧,是啊,你孫明祥是元老,怎麼就做不了夏米其的主,硬要把你老戰友的獨生兒子往絕路上逼?……當年他的大兒子被夏米其毀了,現在小兒子又毀在了夏米其,你孫明祥就沒點責任?

  孫明祥那天在老戰友家裡喝酒,看到老常的瘋老婆對著窗戶,不停地沖樓下一個男孩叫「常曉」,心裡很不是味兒。

  在這段等人的時間裡,孫明祥打了幾個電話。先是給常國興,而後給老伴,希望他們能與高院聯絡一下,為自己明天積極有效地開展工作鋪鋪路。本來孫明祥擔心常國興會反對為秦為民「開脫罪行」,不料老常極其冷靜,說如果他的研究成果確實被國家專利局認可,那麼我們就應該依法向高院申請重新審核此案!常國興到底是常國興,感情歸感情,原則歸原則,毫不含糊,顯示了領導幹部的素質,孫明祥服了。

  早上,北京時間9:30,孫明祥和裴毅準時來到高院刑庭。一個50多歲瘦瘦的女法官接待了他們,此人是梁庭長。

  梁庭長說:「你們是不是為一個死刑犯的事兒?」之前孫明祥的老伴給她打過電話。

  裴毅忙從包裡取出專利授權通知書的傳真件。

  梁庭長接過來掃了一眼,說:「單憑這張專利授權通知書的傳真件,你們就想讓我給秦為民重判?開什麼玩笑,再有兩個多小時就要執行了,法律非兒戲呀!」說著,抬頭看牆上的掛鐘,說:「上午全院黨員集中學習'三個代表',你們看,沒時間了……」

  關係到一條人命的大事,難道一句話就完了?孫明祥臉上的肌肉跳了跳,忍著怒說:「梁庭長,你當法官有不少年頭了吧?」

  「什麼意思?」老太太不慍不火。

  可孫明祥火了,平時他還真不大發火,但現在他要提醒她注意!孫明祥開始動用他那張開展思想政治工作的鐵嘴:「梁庭長,我要告訴你,我做了三十多年監獄人民警察,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能挽救一名罪犯,就絕不放棄!法院這些年不是也在貫徹'少殺'方針嗎?我想目的也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挽救那些能夠挽救的人……」

  梁庭長又看了一眼掛鐘,說:「孫政委,你是來給我上課的吧?對不起,我要去開會了。」

  老孫眼見事情要黃了,拼出了老命,說:「我要見你們院長!」

  這天上午,尼加提哪兒也不敢去。時間過了11點,烏魯木齊那邊還沒動靜,尼加提坐不住了。他一頭汗珠子,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把胡松林看得心焦,說:「你就不能坐下嗎?」

  尼加提說:「我能坐得住嗎?」

  電話鈴突然爆響,尼加提撲向電話機,是孫明祥的。

  一小時前,老孫還在對那位刀槍不入、軟硬不吃的梁庭長做思想政治工作呢,老天開恩,突然一個電話打過來,把梁庭長震住了。法院院長指示,馬上重新審核秦為民一案。原來常國興為配合孫明祥,一大早就堵到了院長大人的辦公室!

  放下電話,尼加提感到一顆心顫顫的,身子虛飄,站不穩。

  胡松林將他扶住,問:「咋樣?」

  尼加提看了看老胡,淌下一串熱汗,說:

  「死刑暫緩!」

  胡松林一看表,老天爺,離執行還有45分鐘,得去法場救人哪!萬一中院的人心血來潮,提前行動可就麻煩啦!尼加提說,一塊兒走吧!胡松林有點尷尬。

  尼加提親自駕車赴法場。這個維吾爾族漢子今生最大的愛好就是開車,可平時練的機會有限。碰到出差,索性讓司機到後面呆著去,自己過把癮。尼加提開車好比開飛機,大夥知道。戈壁灘「搓板路」多,一路下來,每個人頭上都少不了幾個包。部下敢怒不敢言,因為尼加提偏就喜歡給大家當車夫,你能說啥。今天司機小王痔瘡犯了,尼加提一著急,自己來吧!

  尼加提一路把車開得顛來晃去,像在穀底浪尖耍魔術。胡松林抱住腦袋,不停地嚷:「我的爺,慢!慢!!」

  尼加提想,都啥時候了,我敢慢嗎?遠遠地,就看見刑場四周站著法警,壁壘森嚴。

  天空陰鬱,長風呼嘯。秦為民被法警押著,向前走去。蘆花紛紛揚揚,怎麼像漫天飛雪?在這無邊無際的白中,秦為民的身體一點點變輕……莊家父女、裴家兄妹,還有秦大地、龍龍,他們跟他擦肩而過,好像與他從不相識。緣由情而生,緣由情而滅。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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