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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常國興此刻望著發瘋的老婆,多年前大兒子溺水的情景又浮現腦海。他緊緊地抱住她,對付一個小孩子那樣,連哄帶騙。老婆哭鬧得累了,終於倒在他懷裡睡去……

  兒子竟然和一個女犯不清不白,我的天,丟人現眼!上回兒子被處分,常國興表面上看挺平靜,實質上心裡很不痛快。兒子犯錯誤就犯了,他還年輕,還有機會。自己呢,五十多了,弄好了還能提半級,正局長馬上要退了——這是常國興時常嚮往的事。弄得不好,這輩子也就到頭了。常國興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這一切是多少年的心血換來的,可兒子三兩下就把他的榮譽給毀了,讓他將來怎麼做人?

  患精神病的老婆不是什麼時候都糊塗,有時比正常人還正常。從那天起,她便不斷在丈夫的耳朵根嘮叨,說,你不是說那個裴毅好嘛,看看,把咱常曉害成了啥樣。你快叫兒子回來吧,再呆在夏米其,不定還會惹出啥事呢,到時連警服也得脫了!真是一張烏鴉嘴!常國興很惱火,說,你胡咧咧什麼!陳子芬哭起來。這個女人特別愛哭,像個小孩。常國興煩老婆話多,可是老婆沒說瘋話,兒子這次真的得脫警服了。

  胡松林這時打來電話。常國興眼下需要安慰,他周圍一些人看笑話的肯定不少。而作為常國興過去的老戰友,胡松林的電話既表達一種歉意,也是勸慰。兩個人在電話裡足足聊了一個多鐘頭。

  放下電話,常國興的情緒好了些,漸漸也有了些頭緒。看起來老胡分析得有道理,兒子的變化不是沒有緣由,從根本上說,他是受那個裴毅的影響太重!監獄就是監獄,人文關懷要講,但不能感情用事,沒有立場。裴毅平日裡對犯人太寬,尼加提又一味護著,弄得夏米其幾乎成了自由世界,無法無天了。兒子上回的處分就與裴毅有關。兒子沒頭腦,被有頭腦的裴毅給賣了,事情就這麼簡單!這樣的人難道能當副監獄長嗎?

  常曉要離開監獄了。

  這是六月的一個陰天,常曉把警服疊好,交了上去。趁大家在開會,走比較好。但經過辦公大樓草坪時,他還是禁不住朝六樓的一個視窗看了一眼。那裡,飄著淺藍的窗簾,像一隻小鳥鼓動著熱情的翅膀。他還記得這窗簾是陳晨掛的,她歪著腦袋問,行嗎?他說行,她便笑一笑,跳下窗臺。現在她在哪兒?她為什麼要脫逃?常曉恨她怨她,但心裡又縈繞著一縷無法擺脫的愧疚……

  一起工作這段日子,常曉覺得陳晨是個聰明能幹的女孩,絲毫不亞于白玫。另外她還很勤快,每天最早到辦公室,掃地,擦桌子,打開水。常曉走進辦公室,端起杯子,裡面就是香噴噴的茶。

  常曉曾告訴她,以後不許再這樣。可是陳晨並沒有聽他的。檯曆上的那首小詩,常曉當然知道是陳晨寫的。他本來想批評她,或者讓阿斯婭找陳晨談談,轉念一想,這樣一來不是把事情搞大了嗎?常曉便裝作渾然不知了。

  常曉走出監獄大門,沿著小路直上,遠方是新生林。烏雲翻滾的天空下,一眼望不到邊的林帶呈現出肅穆的灰藍。有一隻鷹在緩慢地飛。飛到綠浪與黃沙的邊緣時,凝滯不動了;接著是一聲喑啞的長鳴。

  常曉站住了。他覺得自己聽懂了那鷹的哀鳴。在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瑪幹,人與動物是生死相依的朋友。鷹啊,你為何像一個黑色的夢,在天空孤獨地飛翔?你是要告訴我,這也是一種活著的姿態?

  遠遠地,一團黑風朝這邊撲來。近了,常曉看清那不是風,是夏米。夏米大喘著粗氣,倏地臥倒,看著常曉。

  「夏米,你好。」

  夏米低下頭,輕輕地舔常曉的手。一股熾熱傳遍全身。

  原野靜極了,不遠處刀郎河嘩嘩地流淌,像時間老人年邁的腳步。天不早了,該上路了。

  夏米其,我最後的燭光!

  夏米跟在常曉後面,一同前去。今天它顯得很安靜,目光濕漉漉的,像個憂傷的人兒,陪伴著常曉。走了一段,常曉拍拍夏米的頭,說:「回吧,夏米。」

  夏米站住不動。等常曉往前走了,它又跟上來。

  常曉蹲下,說:「別送了,兄弟。你偷偷出來是不對的,你可別像我一樣犯錯誤,聽到了嗎?」

  夏米輕輕哼了一聲。

  常曉走出很遠,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嗚咽。突然,他淚流滿面。

  三十八

  玉山在女兒家住了一陣,就鬧著要回監獄。古麗娜再三勸阻,說爸,您老都老了,該享幾天清福了,幹嗎去「陪蹲」?塔西犯罪該他受懲罰,憑啥讓您跟著受罪?但玉山說,我得回去。我是去看我的果樹,不是看那個不爭氣的東西。

  古麗娜知道,養父其實還是放不下兒子。

  玉山一走進夏米其的果園,就被滿目蔥蘢迷住了眼。呀,桃樹結果了,是誰幫著侍弄的?裴毅說,是一位叫常曉的警官幫您照看的園子。玉山老爹說,常警官人呢,我要當面謝他。

  裴毅看看李小寶,沒有說話。李小寶說,常警官休假去了。

  玉山說,等桃子熟了,一定請他來吃!

  玉山回來的第二天,塔西又惹了禍。

  那天晚上大家到育才學校上課去了。吳黑子說肚子痛,請了假。吳黑子其實不是肚子痛,是頭痛。兒子不願見他,令人憂心;郝如意最近突然提出一個想法,讓人煩心。該怎麼辦呢?

  塔西跑過來,討好地說:「大哥,我找兩個人過來陪你樂樂?」

  吳黑子歎口氣,說:「那就樂樂。」

  塔西早就是賭場一把好手,來這裡不久又找到了用武之地。在吳黑子的庇護下,每次贏了,他都要別人給他買吃買喝。這辦法不錯,解決了嘴上的問題。員警們發現苗頭後,抓過兩回,但都沒拿到證據。吳黑子一夥串通好了,一旦有動靜,有人提前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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