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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夏米有一身油亮的黑毛,脖子上一圈子白。兩腳站立時,那派頭很像舞會上穿著西裝、打著領結的公子哥。夏米以前不叫夏米,叫秋兒,很像一個姑娘的名字。因為它最早的主人姓邱,又是秋天接來的,所以取了這名兒。秋兒在配合抓捕逃犯、偵察大案要案中,屢屢立功。表彰大會上它跟人一樣也戴紅花。只是領導喊到它的名字,下面一片笑聲,並且有人加以糾正,說,的,不能加個「兒」嗎?夏米其的員警說話都硬,不習慣帶兒音,加上方言比較多,秋兒這名字叫出來往往有些怪。語氣稍重,就像罵人。

  秋兒不懂人間複雜的語言,你叫它「秋」,它就是「秋」。連胡松林罵「」,它也會警覺,以為是說它呢。

  常曉來了之後,覺得秋兒這名字毫無詩意不說,還俗。英雄要有個像樣的名字,對不對?但給狗改名字不像給人改名字那麼容易,你得讓人家狗認可。常曉一段時間以來就專門訓練這個——讓這條德國犬知道它已經不是秋兒了,而是英雄夏米。

  夏米這個名字,是裴毅取的。這裡面有一段美麗的傳說。

  「夏米,立正!目標——藍盆子!」常曉發出口令。

  夏米動作迅速到位,像一股黑風撲向前方。那裡,一溜擺著紅、黃、藍、綠四盆狗食。藍色食盆是夏米的。

  相對於人的訓練,警犬的訓練顯得更加苛刻——它要讓這些低級動物克服所有的欲念,毫無保留地絕對服從人。紅、黃、藍、綠四個狗盆,紅盆裡裝著肉骨頭,黃盆裡有魚,綠盆裡有雞蛋,惟有藍盆裡是一塊幹饅頭。

  但夏米必須選擇藍盆,並要做出對其他美味毫不動心的姿態。

  這是對意志的考驗——人類喜歡把自己的思維方式強加給狗類。夏米是在忍受了一段時間煎熬後,在主人強大的「政策攻勢」下,才被逼無奈接受了這種選擇。這一點,狗與人一樣,是有奴性的。

  現在既然作出了如此犧牲,夏米也就特別渴望得到肯定。這時候它像個孩子,兩隻眼睛亮亮地看著你,期望得到贊許。

  常曉給夏米獎勵了一根香腸。夏米一陣大嚼。

  看得一旁的李小寶心裡癢癢,李小寶特別喜歡狗。他上來捋捋狗尾巴,說:「秋呀,你真棒!」

  李小寶的發言很成問題,並且行為不妥。常曉不高興了,鄭重指出:「叫夏米。它是夏米其的英雄,不能把它當寵物那樣摸。」

  李小寶對這個神經兮兮的小詩人很不以為然,說:「,不就一條狗嗎?還改名換姓呢。我看秋這名字沒啥不好,秋呀,你說是不是?」說著,手伸向夏米的胯間,那裡龜縮著一團小東西。

  李小寶驚呼:「常曉,秋被你訓得快陽痿啦!」

  常曉這次火了,說:「李小寶,你這人怎麼這麼下流!什麼的,還往它那裡摸,太不懂得尊重!」

  李小寶說:「老子摸了咋樣,又不是女人,不能摸!」

  說著說著,兩個人幹了起來。當然是李小寶先動的手。

  常國興和孫明祥就在這時,出現在二人面前。

  常國興惱怒地看著兒子,還有他身邊那條搖頭晃腦、翹著粗尾巴的洋狗。看著看著,他看到了問題的癥結。

  孫明祥想說什麼,常國興擺擺手,歎口氣說,玩物喪志!給這個不爭氣的換個地兒吧。

  常曉的訓犬生涯,就這樣結束了。

  常曉恨死了李小寶。

  轉眼間,常曉不再是貪玩的訓犬少年了。當他甩著兩條長腿,踏著落葉跑來時,常國興感到了安慰。

  常曉認認真真地敬了個禮,說:「常副局長好!」

  常國興繃緊的臉鬆開了。他拍拍兒子挺直的胸,說:「怎麼樣,習慣嗎?」

  常曉垂下眼瞼,說:「跟人打交道挺麻煩的,我還是喜歡跟警犬……」秦為民已讓他充分領教了。

  常國興的眉頭皺起了,說:「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現在是一名監獄人民警察,是拯救人類靈魂的人!那些風花雪月、無病呻吟的詩,我勸你以後少讀或不讀。對詩,我是外行,但我想一首好詩應該有正義之美,人間關懷。希望你能在夏米其這塊沃土上,找到詩的精血和靈性。我問你,知道夏米其是什麼意思嗎?」

  常國興背著手,不像父親,更像一位副局長。

  常曉想了想,說:「夏米其是維吾爾語,就是蠟燭製造者的意思。」

  常國興的表情溫和了些,說:「嗯,不錯……夏米其的傳說聽過沒有?」

  常曉知道夏米是個英雄,但對傳說卻不大清楚。他搖搖頭。

  常國興說:「等你什麼時候理解了夏米其的意義,再寫詩吧。」見兒子還愣著,揮揮手,「去吧。」

  胡松林對常國興這番舉動很不滿意,待常曉一走,就埋怨起來。說:「嗨,老常,你也太嚴肅啦,見了兒子,怎麼還像個局長似的。要是我,大老遠來,還不跟兒子好好喝兩杯……」

  孫明祥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胡松林,老胡趕緊閉嘴。

  孫明祥小聲說:「領導同志都是這樣的,你不知道?」

  七

  周虹把請胡松林吃飯的事兒,當真忘得一乾二淨。一般說來,周虹是個直爽的人,在戈壁灘呆得久了,與人相處不大會拐彎。三十八九的人了,有時候還傻呵呵的,蠻單純,蠻可愛。熟悉她的人不會跟她較真。

  女子監區最近也不大太平。女人成堆的地方,往往事情比較多。何況這種地方的女人,哪有省油的燈。

  那天下班前,五號監舍的李來翠和陳晨突然幹起仗來。李來翠何許人也?吳黑子的老婆,江蘇籍犯人。丈夫在新疆開煤礦,包了個二奶。李來翠一氣之下跑到新疆,用硫酸把人家漂亮的臉蛋兒給毀了。李來翠入獄兩年多,吳黑子不曾看過她一眼。偶爾老家會郵來半頁紙的信,報告一下她兒子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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