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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咳,討厭的失眠。被折騰的梁懷念真想馬上起床找人聊天,一看時間快黎明了,只得打消這個念頭,耐心等待黎明的到來。在自己老眼昏花瞪著天花板的無奈中,他開始自我安慰起來。難怪聯合國的有關組織要確定一個「世界睡眠日」,看來睡眠不好已經是困擾整個人類的大事情了。是的,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權力、金錢、找女人還有搞男人等等人們日益膨脹的欲望,已經把這個世界搞得雞犬不寧、夜不能寐了。

  其實,他心裡明白搞得自己夜不能寐的是丟了的地委書記和新來的郝智,但這是掏心窩子的事情,連自己也不敢面對。他和郝智沒有真正意義上打過交道,自然也不明白郝智的背景,他憑什麼當的地委書記?學歷?本領?可再大的官他不敢說,現如今地、縣這個級別的官,他是再清楚不過了。憑什麼做官?要麼是朝中有人,要麼是自己有錢!報紙上不是經常批判任人唯親、權錢交易和權色交易嗎?但報紙那是說給老百姓看的,對領導來說倒是交流經驗的地方,越說這個問題重要,這類事情應該反對,那就更說明官兒們八九不離十是交易出來的。

  真他媽的要命,自己沒有把握好機會,不知道怎麼就得罪了記者,因為新華社的一篇內參稿子,把自己搞得如此被動。不就是一次提拔了四百多名幹部嗎?不就是錢——?錢的事情他腦子裡一出現就滑到了一邊,現在想都不敢想,只是承認一次調整人的力度是大了點,但看看左鄰右舍周邊地區,哪個不是這樣的大動作?怪就怪自己命不好,撞在了記者的槍口上,還引來中組部領導的批示,這給了早看自己不順眼的肖琦機會,被趁熱打鐵、興師動眾地革了職,使自己成了真正的庫存幹部。庫存就庫存吧,只是這樣呆在路山,面子上實在掛不住啊。

  最後的那個調查結論會是什麼,結果又會如何,都是很難預料的啊!憑靠自己在路山的根基,特別是自己寸步不離地蹲在路山冷眼看他們調查,應該說不會有什麼大的差錯。他在暗自慶倖還沒有結果的同時,卻對職務的被免耿耿於懷。真的該著急了,如果這樣的局面再維持一年,等到明年省裡換屆的話,不說憑藉路山地區在全省日益提高的地位,僅僅說自己老資格書記的地位,應該說過渡到省人大當個副主任不會有什麼問題,即使退一萬步,也能到省政協弄個副主席當當,等到將來百年後,老梁家的墳頭上也會冒起省軍級幹部的香火。而現在形勢實在不容樂觀,看來,是該儘快進京了。

  在兩省交界處的黃河大橋上,路山地委常務副書記吳帆已經踱步一個多小時了。在他轉悠的那幾平方米的天地裡,躺著星星點點的黃褐色的煙蒂。身邊的人都知道他有個習慣,他越是一支接著一支狠命地抽煙,就說明他在思考重大問題。他不停地把被香煙熏得焦黃的手指伸進衣袋裡,嗜煙如命的他從來都不拿出煙盒取煙,總是抽完一支後就在兜裡摸,好像那是權力棒一樣,在手裡玩轉一會兒,又像是接力棒般的,用那支的煙屁股點燃這支的煙頭子,每天至少兩包軟中華香煙,成為他坐上常務副書記位置後的穩定消費。

  福人自有吉相。吳帆頭大如盆,天庭飽滿,兩耳肥厚,大嘴四方,鼻子如一只倒扣的鞋溜子,打小的時候人人都說這是帝王將相的命,將來保准能做大官。在這樣的氛圍裡,吳帆自己也覺得上天已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自己的一生。受到鼓勵的他學習起來非常有動力,在動力的驅使下,學習成績又是那樣出奇的好。然而,當他將要高中畢業時,「文革」開始了,什麼理想,什麼命運,對他這個農家子弟來說通通化成了天空裡眩目的五彩肥皂泡,在光天化日裡僅飄蕩瞬間就被無情地粉碎了。懷著憤懣和沮喪的心情回到家鄉後,他發現農村這場紅色風暴或許能成全他而改變他的命運。於是,他朗誦著《鳳凰涅槃》「我便是你,你便是我,火便是風,風便是火」,把自己當作一個火鳳凰,希冀在烈火中得到新生,得到永生。

  以他在學校當學生會主席的組織才幹,他在家鄉自封司令,成立了全縣第一個農民紅色造反司令部,在幾個同樣是回鄉知識青年的幫助下,隊伍很快得到壯大。他們今天發通電,明天發聲明,看風使舵、遊刃有餘于路山各個造反組織之間,不動一槍一彈只是坐山觀虎鬥,到路山革命委員會成立的時候,他坐收漁利當上了公社革委會主任,還被吸收進了縣革委會當上了常委。

  他不管城裡鬧革命的人們都在吃什麼,反正懂得作為農民不僅要抓革命,還要促生產,於是高舉「農業學大寨」的旗幟,親自帶領全公社的社員們,組成營、連、排、班的建制,戰酷暑,鬥嚴寒,發揚大寨人「三戰狼窩掌」的精神,「一個汗珠摔八瓣」,實幹實幹再實幹,創造了「高音喇叭、標語口號、學習園地」和宣傳隊、批判會、手銬子等意識形態與專政工具同時上工地的經驗,把全公社的九十九座山頭削平,八十八條荒溝填滿,變成片片梯田和人造小平原。當時的省革委主任登高遠望,被這勞動人民征山治水、改天換地的精神所感動,情不自禁詩性大發:遠看金字塔,近看是圖畫;只要決心大,揮汗如雨下;愚公易移山,敢把地球翻;再過三五年,面貌換新顏;山是花果山,川是米糧川;社員真豪邁,氣死帝修反。

  隨後,他們的經驗和領導的詩詞在省報同時發表,並配上了長篇社論,不久,又被省裡推薦上去,中央宣傳部還專門派來寫作班子,和社員群眾同甘共苦了三個月,寫出了充滿革命激情的長篇通訊,以「黃土高原的一面旗幟」為題並加上編者按,在《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的位置發表,向全國隆重介紹了他們的先進事蹟。這樣,轟轟烈烈的運動紅盛了兩年多後,機敏的吳帆感到「農業學大寨」運動好像開始有點偃旗息鼓的意思,在困惑不解中,他每天從能看到的幾份報刊的字裡行間裡捕捉著各種資訊,苦苦進行思考。十一屆三中全會剛剛開過,從大張旗鼓的宣傳裡他敏銳地嗅出了農村改革可能轉變的風向,預料國家真的要有大的變革了,而且這變革會從農村開始。當從小道消息裡得知安徽已經開始實行包產到戶,他分析到包產到戶將可能成為今後中國農村的主流,就大膽地下了小賭注,針對家鄉地域面積大、荒地多的實際,因地制宜地開始推行戶包治理的辦法,把荒山、荒坡、荒溝和荒灘承包給個人治理和經營,而對那些比較敏感的耕地則仍然按照過去的辦法集體種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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