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旱碼頭 | 上頁 下頁


  此時的郝智雖然心裡也是忐忑不安的,但這個世界上最知道自己的還應該是自己。面對肖書記的突然召見,他坦然相信絕不是什麼壞事情。輕輕呷了一口茶,開始有意識環顧左右,放鬆起自己來。這所在外人看來十分神秘的四套間辦公室,一邊是一個帶衛生間的小臥室,另一邊就是肖書記正打電話的那間,那是一個佈設簡單的小辦公室,中間則是大辦公室兼會客廳。像嚴謹有序的肖書記本人一樣,大辦公室收拾得一塵不染,沙發前面不遠處立著一個精巧的報架,架子上掛著的報紙有二十餘種,每個夾上薄薄的只有幾頁報紙,就知道主人每天的閱讀狀態都是新鮮的。辦公桌足有一張加寬雙人床大小,八九個材料夾和幾份材料整齊地碼放在上面,十幾支精製的毛筆和一些鉛筆插在一個依稀可見彩釉的瓦罐裡,從瓦罐的樣子和顏色可以看出應該是漢代的。緊挨辦公桌放著的是一台聯想電腦,還算大的電腦桌上也擺放著一個瓷瓶,不用說那是藍花宋瓷。

  在辦公桌斜對面是幾排古銅色的書櫥,幾乎把所有的牆壁全部佔領。他走過去透過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書櫥裡既有《中國經濟概論》、《西部經濟發展的思考》、《中國與WTO有多遠?》等這些最新的經濟書籍,也有《二十五史》、《毛澤東點評〈資治通鑒〉》、《孫子兵法》等歷史書籍,其中,不乏許多線裝本,他想這裡面肯定有些是孤本。另外還有一層全是安放著如《紅與黑》、《安娜?卡列妮娜》、《青春之歌》、《家》、《春》、《秋》、《平凡的世界》這些中外文學名著。櫥頂上,跪著一個劍拔弩張的秦俑的複製品,像一個提高警惕的警衛注視著來人的一舉一動。

  在牆角的書櫥頂上懸吊了一盆生長旺盛的吊蘭,正開清馨的小白花,這樣檔次的花竟然成為肖書記辦公室惟一有生命的植物,還真叫郝智出乎意外。辦公桌的正對面,掛了一副精心裝裱過的書法作品,上書「唯實」兩個字,仔細再看,又有「唯實第一,贈肖琦先生共勉」等一行小字,看那字在非凡的氣勢中時時散發著十足的霸氣,懂一點書法的人就知道是那位全國數得上的書法家起碼在喝了一斤茅臺酒後瀟灑潑墨寫成的。而郝智坐的沙發上方,

  也掛了裝裱考究的一幅字,上書「有志肝膽壯,無私天地寬」十個蒼勁的大字,一看便知是出自肖琦之手的自勉。這兩幅大字遙相對應,好像在講述主人的為人之道。

  肖琦在省裡有「老佛爺」的雅稱。他的父母是早年的留法學生,差不多是和周總理同期的,回國後一直在北京的西方經濟研究所工作。而他本人則是解放前夕北京某著名大學的學運領導人。五十年代,當我國和蘇聯老大哥結成同志加兄弟的親昵關係後,大批的優秀人才都蜂擁到了蘇聯留學,他卻不知通過什麼關係,竟然以批判學習的名義,留學西歐資本主義國家。幾年輾轉數個國家後在老牌資本主義國家英國劍橋大學取得了經濟學博士,回國供職於中央政策研究單位,成為我國經濟發展的「反面軍師」。很快,到了那個不堪回首的年代,他這樣的「反面軍師」身份自然難逃厄運,上幹校,蹲牛棚,下車間,直至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夕獲得解放。

  之後,他在中央和國家部委之間倒騰了好多次,直到幾年前從國家經貿委調任到這個地理、資源條件比較優越,但經濟發展長期緩慢的西部省擔任省委常務副書記。他的到來叫省裡的政治家一致分析認為,以他的水準和資歷,加上又是中央下來這個大背景,很快將會取代現在的黃書記。可無固定變數的政治就像秋天的雲、姑娘的心一樣不可捉摸,變幻莫測了幾年,他的職務仍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去年底省委黃書記在出國訪問時,不慎摔碎「半月板」(髕骨)中途中止了訪問,在國內國外、西醫中醫間輾轉幾家醫院治療,又喝骨頭湯,又吃鈣片什麼的,到現在卻仍在北京的家裡養病。即使如此,由於難以知道的原因,省裡的班子還是原封不動,肖琦雖全面主持工作,卻繼續得不到轉正。

  「小郝,來了。」肖琦從里間悄然走出,一句「來了」嚇了正在出神中的郝智一大跳,他連忙起身但身體還沒來得及立穩,肩膀就被肖書記寬大肥厚的手輕拍了幾下。

  肖琦深陷在辦公桌後的軟椅子裡,臉上彌漫著慈祥的微笑,明亮的眼鏡片後,那對小小的眼睛被肥大的眼袋幾乎包嚴,很難看到眼珠和應有的光芒。他拿起桌上的幾份文件,用毛筆認真畫了幾個圈後,看起來很隨便地問他:今年有四十歲了嗎?

  郝智連忙說自己已四十一了。

  「不錯,不錯,正是幹事業的年齡。」肖琦停頓了說話,仿佛又想起了什麼,在案頭的一份檔上寫了幾個字,按了電鈴,秘書聞聲進來取走檔後,他頓了頓,接著又和藹地問,「怎麼樣,對目前的工作還有什麼想法,比如說離開機關到基層什麼的。」搞經濟的人,話總是直來直去的簡潔明瞭,話語像是要掏錢買的一樣,十分吝嗇,而不像當今的一些文學評論家們,本來一句話可以說清楚的事情,非要用生僻的詞說十句還叫大家聽不懂,這才算體現了自己的水準。

  聽著這不無暗示的問話,郝智臉上泛起了不易察覺的紅潮,他小聲說道:「我是學經濟專業的,說實在話,當年搞共青團工作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陰錯陽差的,沒料到一干就是近二十年。到了這個年齡,如果繼續搞這項工作的話,確實已經不合適了。所以,要我說實話,當然是希望去基層,真正幹點務實的事情,比如搞自己喜歡的經濟工作。」他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正專心致志聽自己說話的肖書記,覺得剛才說的話語無倫次很是失常,又補充說,「當然,還要看組織的安排和肖書記的關、關照。」關照這個詞,他說得很猶豫也很拗口,但還是說了出來,面對「老佛爺」這樣一個精明人,他感到還是開誠佈公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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