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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馬臉咳紅了臉,眨巴著眼示意服了,王向東剛一鬆手,腦袋就被人從後面蒙住,暴打,疼了一陣,後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過來,早給人扔在廁所門口的過道上了,一陣惡騷氣滾滾撲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牽扯得渾身痛楚。靠邊睡的一個老頭兒探了下頭,小聲道:「爺們兒別鬧了,塌實呆著吧,裝幾天孫子就出去了。」

  王向東掙扎著直起上身,一看大夥都睡覺了,只有兩個值班的在門口拿撲克牌擺卦呢。

  王向東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己剛才表現的還算勇猛,不過身體顯然沒有預想的那樣棒了,不然,兩三個人想拿被子把他蒙嚴實了暴打還沒那麼容易。靠牆忍了一會兒,漸漸地有些冷,腮腺裡不斷地滲出口水來,他知道毒癮來了——真他媽倒楣,真是哪裡也沒有家裡好啊。

  很快王向東就忘記了疼痛,乾咽了有兩大茶杯唾液後,渾身已經抖成一團,值班的溜達過來踹了一腳:「抽風呢?」

  王向東趕緊撩起眼皮,渴望地說:「兄弟,有煙不?」

  那小子突了下褲襠道:「有個帽兒,要不你先唆唆?」

  王向東根本沒心思發火了,只苦笑著罵了句「別操你媽了」,猛挨了一腳便倒在廁所門口去了,然後一股熱流澆到臉上,呸呸了幾口知道是尿,強起身要動手,馬上被幹倒了,另一個值班的過來跟著一起打,馬臉被鬧醒了,大罵一聲,有人先過來看看,內行地彙報道:「這怪鳥可能犯毒癮啦,老大!」

  「甭理他,一折騰就給他來盆涼水。」

  王向東有過一次沒料犯癮的經驗,知道那形象太衰,所以在這裡就不想太沒面子,咬著牙努力克制著,鼻涕下來了,揩一把甩進廁所,身上悶癢著,便用力把身體往牆上靠去,腳凳著鋪腿,直把近旁的鋪踹得吱噶山響,鋪上的老頭兒睡不了覺,只好不斷地翻身歎氣。

  這一折騰就是一個多小時,最後王向東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還是昏了,反正突然被一腳踹起來的時候已經天亮了,王向東忽然覺得有精神了,一下就甭了起來,揮手就給了踹他的那小子一個大嘴巴:「媽的你咋那麼腳欠?長眼是撒尿用的?看不見地上還一大活人哪?」

  馬臉在倆面喊道:「過年壓歲錢給少了吧?進來就折騰?砸狗日的!」

  呼啦上來一幫人就打,王向東吼叫著大戰群雄,剛要勢走下風,管教就來了,趴在送飯口大呼小叫地呵斥。馬臉馬上告狀,王向東無所謂地晃晃胳膊,沖管教點點頭,笑道:「您能不懂咋回事嗎?這些小怪獸欺負便宜人欺負慣了,進來一個就想收拾服了,我這是一身正氣誓死抗爭哪!」

  「抗你媽的腦袋!給我邊上站著去!」

  在一片哄笑聲裡,王向東不屑地把臉沖牆立好了,管教對媽臉說:「你們也別太過分,這個呆不了幾天,估計連批捕都夠戧,小屁屁案子,就是趕在槍口上了。」

  馬臉笑道:「捕不了好啊,直接勞教狗日的,更慘!」

  馬臉的話仿佛一句魔咒,六月二十六號(戒毒日)上午,王向東跟幾十個吸毒販毒的傢伙一起參加了公捕公判大會,王向東並沒有批准逮捕,當時只是湊人數陪綁造場面的,回來沒幾天果然就下了勞教票,一年半。

  在這期間,柳小麗托李愛國的關係來看過他一次,已經給他透露說這回不太好玩兒了。一面是市局為這次行動要湊人數,一面是李愛國、高學良他們都有意要叫他趁機「鍛煉鍛煉」,把毒戒掉,所以大家除了在生活上關照他,根本沒有撈他出去的意思。王向東又急又惱,沒想到柳小麗看一眼旁邊監視的員警,對王向東垂淚道:「你這一進來,我可咋辦啊,昨天晚上查點沒撞牆死了——都是你害的!」

  王向東說你活該,我他媽天天撞牆誰管?急了就來人給紮一針,也不知道打的啥玩意!

  員警說王向東你說話注意點兒啊,不是有領導的電話,你想跟家裡見面門也沒有!不要亂講啦,說點家常話吧,也別叫我們為難。

  王向東趕緊沖員警敬了個禮,又對柳小麗說:「為難你了,算咱倒楣不得了嗎?你可得把家輝跟老娘照顧好,其他都好說,有困難找利子不得了嘛,別在這瞎說啦,叫員警同志笑話。」

  沒幾天後,李愛國跟高學良一起來送王向東去勞教,兩個人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好好聽領導的話,關係已經打點好了,到了那裡沒罪可受,主要目的就是要他把毒戒掉,出來以後好好幹事業好好過日子。王向東這些天被煎熬得形容枯槁,只有一個勁苦笑的力氣了,說謝謝哥兒倆了,這回出來,你們那拿槍逼著我吸我也不吸了,敢情真他媽難受啊!

  又拜託了一通家裡的事情,王向東跟著一車勞教犯出發了。輾轉到了郊外的勞教所,幾個吸毒的被分揀出來單獨關押了,一問才知道,這個分隊裡的人清一色全是癮君子,有一半以上是在戒毒所被強戒以後又複吸的。

  王向東一來就被一位姓吳的隊長招呼去談話,隊長說李愛國是我戰友,跟我打招呼了,我不給你安排什麼過重的勞動,但在管理方面肯定要比對別人還嚴格,李愛國說了,就是叫你死在裡面,也不能再出去吸毒。

  王向東笑了,心裡狂罵啊。

  勞教戒毒的生活開始了,新學員暫時不勞動,先得上理論課。首先讓老「學員」現身說法,痛陳毒品對自己和家庭的禍害;然後是管教講述戒毒的心理、生理知識,下面的人都認真地聽,恨不能把每一個標點符號都記在腦子裡。

  回去以後,一個老頭兒就喋喋不休地苦笑道:「講屁講啊聽屁聽,在這裡都人模狗樣的,一出門就不是他啦!毒品這東西,吸上一口,就已經進了地獄,自己想回來閻王小鬼兒也不放啊——我都強戒兩次勞教三次了,血書都寫了一打啦,出去一見陽光,全他媽忘,毒品就是我親媽啊,我是服了!誰跟我說戒毒我都當神話聽,毒癮易戒心癮難除啊,咱這種人是徹底沒的救了,甭聽管教說得歡,他們心裡比誰都明白,沒治!要不是為了拿國家俸祿,誰管咱們?家裡都不管了人家還管?」

  到了晚上就熱鬧了,整個樓筒子裡哭爹喊娘亂成一團,在這裡沒有普通人旁觀,大家都是一路貨色,誰也顧不得臉面了,都可勁地發洩,管教們不斷地巡視呵斥,看見嚴重的就叫人拖到醫務室打一針鎮靜劑或塞嘴裡一粒美沙酮膠囊。尤其是那些患了亂七八糟併發症的,更看得人心慌。

  王向東慢慢發現自己還算輕的,比那些啃鋪板撞牆角的傢伙好多了;加上吳隊長的特殊關照,醫務室的人也很認真地給他遞減用藥漸進治療,沒出兩個月,他就覺得自己基本正常了。

  王向東心花怒放,一晚上給外面寫了好幾封信,向大家通報自己的狀況,再看那些涕淚橫淌手腳亂顫關節狂扭的同伴們,不禁充滿了憐憫和厭惡的複雜情緒,這就是以前的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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